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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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张主任叫张显荣,在所有抗美援朝的战士中,算是个文化人。虽说他的童年是生活在旧社会,但他生活在上海那个大城市,他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为了改变他给人打工受压榨的命运,父母把他送到了学校。解放后,他读了初中后来还读了高中。那个时候的老高中生,学的东西很多,底子扎实。高中毕业后,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不能考大学,其实也是考不取大学,就当兵了。

    他在新兵训练结束后,就到了朝鲜战场。

    他本来想在战场上立功,但是那时的战场已经没有什么激烈战斗,不久后,他们回国了,他们到了一个更加艰苦的地方,虽说这里没有血肉博击的场面,没有弹片横飞的时刻,没有每分每秒的高度紧张,但这是一个更加严峻的战场。

    他是一个从来没有做个苦力事的年青人,当他放下笔放下枪的时候,他们手中的武器是锄头、铁锨,他们睡的是帐篷,吃的喝的都是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的。

    张显荣在部队做的是后勤,来到这个荒漠戈壁的时候,后勤是个大问题。昼夜温差非常大,有时候刮大风,帐篷会被风卷走。他的帐篷就被风卷走过一次。那天晚上也不知是那里吹来的怪风,一夜呜呜的叫,他把被子紧紧捂在身上,头也在被子里面。他从睡梦中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是冻醒的,睁眼看到微蓝的天空,没有星星,他才知道自己睡在露天。

    他冻醒了,但是他没有气馁,他想:天这么灰,又吹了一夜风,该下雨了吧?这个时候,他们多么盼望下一场雨呀,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洗澡了,而且生活用水也不足!

    他一睁眼,看到地上有一些人在活动,还有手电筒在晃动。借着那些手电的光,发现有许多帐篷被风吹走了。这些吹走的帐篷都是扎在边缘的。他也穿着棉衣起来,去找自己的帐篷。这一找,一折腾,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他们后来就有了经验,帐篷之间绝对不留间隙。当然,风大的时候,那些靠边的帐篷还是避免不了遭殃。

    他一直想寻找水源。才开始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大家来这里,要修铁路,要做房子,要建水库,要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变成一个人生活的地方。人要在这里生活,要有房子,要有粮食要有疏菜,最主要的是水的问题。他们十万大军,要在这个荒原上建设一片绿洲,真是困难重重。那个时候,物资也紧缺,听说中央把一切优先政策让给这里,他们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

    在这批人中,有多少经历无数生死考验的老革命?这点困难对于他们又算得了什么?难的是象张显荣这些没有经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的战士,他们在战场上可以凭借自己的一身勇气,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一种信念,但是回到和平的祖国,来到这么一个地方,做的是跟当兵打仗不相干的工作,他们心里的波动是很大的。

    张显荣是后勤部的一个小班长,负责后勤补给的清点搬运,来到这里后,他们还要投入到生活建设中,因为他们除自身的工作之外,还有些时间,而在这个非常时期,所有的人力物力都要发挥最大的作用。

    张显荣好些天没有洗澡了,作为一个从小就讲卫生的年青人来说,非常不习惯,因为他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没有水是个大问题。地下水现在是挖出来了一些,但这个季节,水量本来就少,而且用水量又大,又不可能把从老远运送过来的水用来洗澡,他想跑到远处看看,能不能找到水源。

    他也知道,水源在哪里,首先,那些地质勘探人员都会知道,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们这里最近的村子在哪里,哪里有树哪里有水。他想:这肯定是个地理条件非常恶劣的地方,不然的话,国家机密要塞不会选在这里,他们的信件也不会都冠上“酒泉”。既然冠上“酒泉”,肯定这里离那座城也不是很远!他后来打听到,酒泉离这里确实很远,有几百公里,而且不是一个省。他的心怏了。

    几天后,他又听说这里有座湖,叫额济纳湖。既然是湖,肯定有水,既然是湖,肯定是淡水,一般沙漠上的湖,都是非常清澈甚至微蓝的水,这种水一般都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肯定是非常甘甜!

    这个下午,张显荣身上实在不舒服,就跟战友说了一声,朝茫茫戈壁走去。他本来想借个指南针,但是又怕领导知道了不批,就朝着太阳的地方走。太阳往西边走,他也往西边走,他想只要太阳还在,他就能够回来。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迎接他的永远是沙漠,他地看太阳快要西下了,赶紧往太阳的反方向走。这天的风不急,但是他找不到自己的脚印了。

    太阳接近西天际了!太阳沉下去了!他还在沙漠中行走,开始,他还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认为只要方向对了,一定会到营区的!走到后来,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又干又渴,而且身上更加臭。他真想歇一会儿!他坐在沙地上。

    不行!这样下去,自己起不来了,那么,寒冷的夜晚肯定会让他生病;如果明天,还找不到目标,他很可能会死在这个地方!

    他当兵入伍后,分到朝鲜战场,他没有哭过,但是现在,他非常害怕。如果当初死在战场,他很可能会评为烈士,但是要是死在这里,尸体被狼吃了,留不下一点残骇,别人可能还会误为他吃不了苦,当了逃兵!

    不行,就算死了,也不能让家里人背上黑锅!

    张显荣又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往前走。他知道,他们这次来的十万大军,分散在许多地方,他想着只要碰上人,就会有生的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多么想念自己那些战友,多么后悔自己没有带个指南针,哪怕偷一个也好呀!

    张显荣一边埋怨自己,还要拚尽全力走。他的脚,在沙里,象灌了铅一样沉,他的WWW.soudu.org眼睛也胀得厉害。他就那么机械地走呀走呀,他的脚步是漂浮的。终于,他看到一些帐篷,看到帐篷里透出的灯光,他兴冲冲地跑呀!

    其实他是跌跌撞撞,他自己认为自己在跑,在他想象中的十米距离,其实他只跑了不过四五米。终于,他来到了帐篷外面。他瘫了,瘫在帐篷外面。

    如果不是起夜的战士发现,他肯定冻成一砣冰了。他被人救到帐篷的时候,象是个逃难的战士,浑身浮肿,脸色惨白,嘴唇干裂。

    救他的是一支修铁路的部队,他们离他的营区有差不多一百公里。当时,他们部队与部队的电话很麻烦。他醒来后,得知天wWw.已经大亮了,非常着急,他不知道自己的战友会急成什么样子,连队领导急成什么样子;他知道自己这次惹了大祸,回连队肯定要记过或者处分。但是不管怎么样,是自己不对,不能让领导和战友担心。他央求兄弟连队的战友帮忙,无论如何要跟他的部队联系上。

    折腾到电话打通,他的心稍稍安心后,已经是开工许多了。

    他看到这里的战士们没有他们那里的脏,用水也没有他们那里的节约,就问那位昨晚救了他的战友:“你们这里有水库吗?”

    “水库?做美梦。”战友告诉他,他们这里打了一口深井,也许因为地势好,水量多。

    “我可以洗个澡吗?”

    这位战友也知道他因为寻找水源游流浪到这里的,跟他的排长请示后,把他带到澡堂。

    所谓的“澡堂”,也就是一个帐篷,这边修了一条排水的沟。他们这里虽说可以洗澡,但是用水也有规定的,一个只能用一桶水。

    一桶水,对于一天只能用两杯水的人来说,已经太奢侈了!张显贵这个高兴劲呀,一把抱着这个山东大兵,说:“太谢谢你了!”

    张显荣在这里,不仅美美地洗了一个澡,还跟着送给养的车回到了连队。如果不是有车,他要从这里到营区,要走多长时间呀!

    他感谢救了他的战友,感谢自己大难不死!他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哪怕是处分,也认了,因为自己这一次擅自出去,给战友和领导添了多少麻烦呀!

    他回到连队后,首先就去给排长认错,排长跟他关系好,要他把连长哄好。连长因为是接到电话后才知道有个战士失踪了,把责任规到排长身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把排长叫到临时办公室,恨恨训了一顿:“你真是儿戏,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连部,如果他冻死了,或者被狼吃了,我们怎么向上级交待,怎么向他的家人交待?”

    排长知道连长是急,但是现在人已经有下落了,他的心也宽慰了,低着头让连长训,也不反驳,也不点头。

    排长是不愿意跟他一起再去看连长脸色的,让他“好汉做事好汉当”。他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去了连部,一进去没有看到连长,知道他在工地上,连忙拿着锄头往工地上跑。

    他首先看到指导员,低着头跟指导员认错,指导员把他带到连长那里,两个人看着他。

    “我真的是目无组织纪律,我愿意接受所有惩罚。”他的态度很诚恳。

    “你昨天晚上哭鼻子没有?”连长问。

    他不知道连长怎么问这样的话,知道连长可能也是关心他,老实回答:“哭了,我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真不值,会遗臭万年!”

    连长和指导员都笑了。

    指导员说:“好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怎么处理,我们要研究。”

    连队只给了他一个记过处分,但是他的事被整个部队传开了,部队是把他的经历当作一面镜子,把他的经历一份教材,因为有他的经历,这个部队隐姓埋名二十载,中间再也没有发生私自离队的事。不管是怎么样的困境,大家都是团结在一起,想方设法来共同克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