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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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禁宫回来,秦桑璃已在秦匞门外足足跪了三昼夜,滴水不沾。

    素来宠爱她的家主却一反常态,连着几日竟然不肯开门见她。

    府里的下人们见了,经过时也会格外放轻了步子,每每想来胆战心惊。都知道家主正生着少主的气,偏谁都不知道这地狱业火从何而起。

    几个胆大的偷偷问了徐嬷嬷,她也只能冷冷剜一眼,然后摇头叹着气,这还不如直接由着她狠狠责罚来得干脆痛快。

    第三日夜里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秦桑璃仍一动不动地跪着,如老僧入定般挺直了僵硬的脊背,脸色发白,眼瞳也开始涣散,却固执地等着。

    她,在等着老头子心软,她要求他宽恕。

    冰冷的雨水无情砸落,脸上如同刀子割裂的火辣疼痛。雨势越来越大,雨滴密密麻麻像尖锐的钢针扎进皮肉里。她忽然浑身颤抖起来,肺里呛咳出来的都是寒冷的气息,雨水倒灌进口里,桑璃一手撑地,一手无力地擦去水迹。

    越聚越多的雨滴,彻底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一片苍茫中,眼神失去了平日的清澈。桑璃的瞳孔急剧放大,身体已由颤抖变为剧烈的抽出。她摔倒在地,额角重重磕在坚冷的石砖上,急促地喘息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剧烈的疼痛和晕眩在身体里搅动,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沁出,濡湿了鬓角。桑璃的思绪混沌不堪,她艰难地伸出手,握住了空虚的寂寞苍凉。

    醒来时,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了。桑璃环视屋内的陈设,是她的屋子,可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陡然震惊,她霍地从床上跃起,动作之大几乎扯断了悬挂的帷幔。全身的酸软无力昭示着桑璃的虚弱,可是此时此刻她不能躺在床上,她必须赢了老头子,否则,不光是她,就连以薇也无法逃脱那场劫难。

    挣扎了几下,桑璃才下了床,她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无力地迈步,忽然听到了老头子冰冷的呛咳声。

    “小九,你要去哪里?”背对着桑璃,秦匞面色阴地笑着。

    “祖父,你终于肯见我了。”看来她的等待并未成空,顾不上额上的伤口,她一步一步走向老头子,沉声道:“此事未与祖父商议,确是桑璃鲁莽,甘愿受族规惩罚。”

    秦匞捋须,笑意瞬时化作慑人的怒气,“竖子安敢!竖子安敢啊!”她是他一手栽培的下人家主,却自毁一生。

    “小九自知是秦氏罪人,不敢奢求祖父谅解,只是希望祖父能够念在祖孙情分上放过以薇。”桑璃的声音沙哑,她强撑着摇晃如落叶的身子,缓缓开口。

    “小九,你可是考虑清楚了,当真不反悔?”秦匞怎么会不知她的心思,依她的性子是要一路袒护到底了。

    “不悔。”昨日老头子那一封谍报,确是令她碎了心,可是稚子无罪,桑璃万万不愿让以薇牵涉进来。

    为了以薇,她宁可丢弃太子妃之位。

    秦匞冷冷笑着,“小九,你————”一甩袖,他愤然走了出去。

    桑璃默然无言,拾起从他衣袖滑落的一枚小小印章,凝眸一看竟然是家主私印。老头子,他…………

    秦桑璃抚摸这印章凹凸不平的纹路,了然地勾起了唇角。

    祖父,谢谢你成全。

    十月微凉,从大胤皇宫内传出消息。

    秦以薇入主东宫,为太子侧妃。而秦氏嫡女被远远地放逐千里之外,十一皇子君清苑将是与她命运相连的夫。

    一道圣旨,在秦氏一族中掀起轩然大波。

    秦家外族在三日内几乎要踏破秦匞屋内门槛,何以他们十八年来一直拥护的少主没有如愿成为太子妃,万一被其他世家女子取而代之,那么就意味着秦氏没落的开始。

    此事几乎引发朝堂争议,多亏秦家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出面才足以力挽狂澜,而秦匞忽称身染重病,一直在府中静养,谢绝所有朝臣探望。

    惹来一身非议的秦氏少主,非但没有一丝自责之心,将那圣旨一扔,继续过她逍遥快活的日子,睡到日晒三干头,结交士林、江湖游侠,微服出游,该怎么着可是没有半点含糊的。

    秦匞也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徐嬷嬷索性就任由桑璃胡闹着。

    秦以薇也只过来看过桑璃一回儿。泪眼迷蒙,哽咽地说着歉疚,而桑璃酒足饭饱后窝在软塌里睡得迷迷糊糊,只差流口水了。

    “九姐,对不起,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九姐背负了原是她所承受的一切屈辱和羞耻,“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不用嫁给十一皇子了。”

    祖父曾说,九姐命中有九龙相应,尊贵非凡。要不是为了她,九姐会如愿成为太子妃,一步一步踏上后位,成为母仪天下的女人。

    以薇埋首,斑斑泪痕洒在了裙褥上。

    秦桑璃背对着以薇,青丝席地,两手紧紧抱着被子,好梦正酣。

    “呼呼呼———”回答以薇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九姐,你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以薇哭得李华带泪,红肿的双眼盯着桑璃微微蜷曲的脊背。

    桑璃懒散地翻了个身,被子掉了大半,却仍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一旁侍候着的婢女讪讪地笑着,蹑手蹑脚过去拾起被子重新盖回桑璃身上,又看了眼以薇苍白无神的脸色,轻声劝道:“以薇小姐,您就回去吧。少主她睡得正香,这会儿恐怕是听不进您的话了。”

    以薇却固执地摇头,泪光闪烁成串。“不,我不走。九姐,我知道你听得见,难道你就真的不肯再看我一眼吗?”

    哭得声嘶力竭,见者落泪。

    婢女无奈,只好倒了杯茶递给她,“以薇小姐,您先喝口茶吧,少主她平时最爱的云井,这壶还是她亲手泡的呢。”

    她其实想说,少主心情极好,不会生以薇小姐的气。

    以薇却忽然像是受到惊吓似的,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两眼看着桌上那块明黄的绸绢发直。

    婢女一看,登时也是吓了一跳,天啊,那个小祖宗,居然拿圣旨来擦桌子!

    以薇却像是见着了什么宝贝,把那块揉搓的像抹布一样的绸绢紧紧贴在胸口上,眼泪洇湿了两颊,怎么止也停不了。忽然又大笑了起来,既哭且笑的样子看得婢女彻底傻眼,这以薇小姐难道得了失心疯吗?

    “以薇小姐,您————”婢女小心地盯着她。

    “九姐,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的。”能将这样无视上谕,随手弃之的你,根本不在乎什么权势身份。你从来就不曾怨怼过我,是不是?

    秦以薇擦去泪水,释然地微笑离去。

    婢女在一边用力地舒了口气。

    待以薇走得远了,桑璃才缓缓睁开了惺忪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以薇离去的方向,不经意地微笑起来。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以薇,你终究还是懂了。

    “少主,您在笑什么?”

    桑璃淡淡看了婢女一眼,但笑不语。

    十里长街,轰动京华,筹备了近一月的大婚终于如期而来。

    在千万人的欢呼声里,秦以薇被嬷嬷引导着,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婚轿前。她的母亲和九姐都站在那里。秦桑璃为她拉起轿帘,送她最后一程。

    秦以薇放缓脚步,回头看着她的娘亲。

    “既嫁为人妇,可不能在由着性子了。”杜听萱握着女儿颤抖的手,俯身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以薇,该长大了。”

    秦以薇含泪,无声允诺。

    “以薇,要幸福。”桑璃叮咛,那夜的她,格外的温柔宁静。

    “我知道。”终于有泪水无法控制地从以薇脸上滑落,苦涩而炽烈。“我走以后,替我请求祖父谅解,他并不是气着九姐,是不肯原谅我。”一瞬间,她仿佛成长了十岁,那个懵懂纯善的影子终于渐渐淡去。

    桑璃的神色微微一变,最终仍是无言颔首。

    秦以薇坐上轿子,再也不肯回头看一眼。她绞着手指,浑身颤栗,却竭力不让自己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哭泣。

    车马辚辚地走过街道,四面的欢呼声排山倒海而来,礼炮喜乐连绵轰鸣,无数的玫瑰花瓣被洒落下来,在夜风里轻轻舞动。

    桑璃遥望着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转身离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