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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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鹰嘶哑的悲鸣刺穿湛蓝的穹庐,矫健的身姿越过黄土高山,穿梭在悬崖峭壁的罅隙间,天际残留一抹白色的痕迹。

    我久久的望着它,嘴角溢出不屑的笑容。

    曾几何时,已不再向往如鹰般自由飞翔的生活,在茫茫浩瀚中放逐自己的心情。

    很多事,看起来美好,亲身经历过,方知苦楚,它会颠覆心中所想,硬生生的在心头留下妄想的记号。

    风起,黄沙铺天盖地。绚出九幽模糊的轮廓,置身其中亦显得自身飘渺、不切实际。

    初五,惊蛰。

    我不记得自己来大漠多久,我只记得,当我第一眼看见透着肉色的木匾上写有‘流云酒肆’时,心莫名的悸动。

    当时,我要了一壶酒。老板告诉我,这里只有一种酒,叫浮生。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亦是唯一一句。

    我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我便留了下来。

    这里的老板是个精瘦挺拔的奇怪男子,他常常伫立在夕阳下,望着遥远的西方。泣血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月上头,星漫天,他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半晨。

    我时常顺着他的目光遥望,穿过九幽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或许,那里是他的家乡。

    谁知道呢,我从不问他任何事,包括他的名字。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哪儿来、又为何在这荒凉的大漠中独自经营一家破烂不堪的酒肆。也许,流云就是他的名。

    流动的浮云,是什么能让他驻步?

    许多事都没有答案,正如我为何会留在他身边,帮他打理酒肆。

    酒肆的生意很好,九幽之地仅此一家。一边是辽阔的草原,一边是山清水秀的江南,唯独此地,终年无雨,黄土龟裂,寸草不生。唯一的植物是流云酒肆旁的胡杨,瘦弱的胡杨,稀稀拉拉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树干上系着红色丝带,细细数来,足有十一条。

    金色的大漠,碧蓝的云天,绿色的叶子,红色的丝带……

    我喜欢依偎在树下,指间绕着红,一圈圈,一层层,每当这个时候,他看我的眼睛总会充满别样的波澜,却是稍纵即逝。

    他褐色的眼眸,淡漠,有种看透世间万物的悲凉,众人皆醉,我独醒。此痛,我尝过。

    尘土飞扬,马蹄声打破我们之间的静默,我压了压斗檐。生意来了。

    人未到,声已至。

    “店家,来十坛酒和些馒头!”领头的高大汉子喊道。

    五人并两桌。高谈江湖之事。

    他回到酒肆,纤长的手指拨动桐木算珠,莫不做声,眉目微蹙。我细看过他的手,所以知道,这双手不是用来打算盘的,而是用来舞刀。

    我端上酒和馒头,正欲离开,他们叫住我,要小菜。

    “我们这里只有酒和馒头。”我轻轻的回答,声音嘶哑,低沉,分不清男女。

    那人拍案而起,“连小菜都没有做什么生意!”语毕,木桌应声而垮。

    我不屑一顾的冷笑,抓住我衣领的人惨叫一声,鲜血四溅。

    我立身在刀光剑影的喊杀中,望着他愈发纠结的眉,若有所思。

    脚边蔓延的血迅速被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干。

    他是流云酒肆的常客,他喜欢要一坛浮生细细地品,慢慢地尝,他让我叫他疯子。他的确很疯,杀人不眨眼,青铜剑上的亡魂多不胜数,却只是在刺穿人心脏时,其余的时候,他都温文尔雅,若不是腰间挎的剑,怕要以为他是一介书生。

    疯子在我之前认识他。他告诉我,五年来,他没听过他说一句话,即便土匪用刀架住他脖子,他都不吭一声,亦不反抗,任人鱼肉。所以疯子留在天健关,时时来看他,陪他喝酒,看日落西山。

    他知道他的过去么。

    尸体被疯子带走,策马卷尘。

    他埋头拨算盘,我清楚他又会如此呆上一天,我总觉得他会做一件事直到天荒地老。

    我寻酒自饮。浮生浅尝不烈,下咽半刻,一股强烈的辛辣直冲天灵,让人醉生梦死,忘却一切烦忧。其实,心里清楚,什么都忘不了,过往的岁月在心底刻画出血色的年轮,抹不去的血迹,用片刻的麻木来埋葬。醒后,再饮,痕迹越喝越深,仍是乐此不疲的追求虚迷的解脱,在流云酒肆里像鸵鸟一般逃避外面的风沙,以为埋头视而不见,所有的伤痛悲哀均不曾出现。

    人是贪婪且胆小如鼠的存在。

    我手里还握住酒杯,脑袋沉沉的痛,凛冽的风推得木门咿咿作响。屋外是银河落九天的美景,冷风使混沌的思绪清晰不少,我摇晃地站起,跺到门前,看见皓白的光辉披在两人身上,风扬起他们的长发,撩起一红一黑的衣袂在低空中纠结。

    静默之中,红衣女子抽出身上的刀驾在他脖子上。他无动于衷,依旧深情望着她。寂静的夜里,任何声因都显得亦尤为响亮,“凌风,够了!”女子神色悲伤,用手肘、膝盖、刀背击打他。他嘴角鲜红的血在月光下散发妖艳的色泽。末了,女子丢下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原来他叫凌风。

    他凝望着她的背景,直至天空破裂出啼血的朝阳,金黄的大地吸食太阳的恩泽,渲染出瑰丽的大漠风光。

    他拾起刀,回首见我,脸上无半点情绪,与我擦肩而过的刹那,我看见他眼角风干的泪痕。

    午后,疯子带来新的桌椅,看见一旁的刀,眼前一亮,旋即,黯淡下来。疯子抱着浮生,边喝边笑,疯疯癫癫地躺在黄土地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黎明才离开。

    凌风亦醉得不省人事,他一醉,醉了十一年。

    这天,狂风肆虐九幽,酒肆的茅草吹散了不少,正欲加固,风送来阵阵铁骑声,遥望,一群马贼策马奔驰而来。

    我知道,他们是来寻我。昨夜起课,得知今天有批活腻的马贼前来送死。

    “你就是神算子?”

    我不理会他的叫嚣,继续整理干枯的茅草。

    “我们二当家问你话呢!”刀柄挑落我的斗笠,黑色的面纱被风吹起,马贼见我样貌,骇得连连后退,他们惊恐的神色让我恨之入骨,我捂住面纱,重新带上斗笠,倔强的泪水溢满眼眶。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马贼抖着声问。

    我冷声道;“滚。”

    “在下是天云寨大当家,听闻阁下神算,不知可否为在下算一挂?”

    我调整表情,讪笑道:“天云寨是什么东西,你要我算,我便算?”

    九幽乃乾风国和景南国的必经之路,流云酒肆位于九幽深处,平日里来往的几乎都是江湖异士,我几次无意道破江湖风云,怎料,被传为神算子,时常有人来此寻我。我秉承师父遗训:善即导之。算是助了不少人,亦多多少少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可恶的家伙,给你脸不要脸!”说着,众人挥刀向我砍来。

    寒光一闪,哀嚎四起,血珠漫天飞舞,他刀法大气凛然,直截了当,像一声短促的飞鸟破鸣,反手一刀,血泉喷洒,如风中弥漫的红色尘埃。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头颅已经落地。他旋身伫立,汩汩粘稠的血顺着刀锋滴滴落在黄沙之上,在脚下蔓延,像火焰般的红莲,被风吹干,被流沙湮没,没有痕迹,只有心的记忆。

    我不自觉的抚上左臂,那里同样刻着一朵妖娆的红莲……

    这是凌风第一次为我杀人。

    翌日,胡杨上的红丝带消失了,留下一道道证明自己存在过的斑驳印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