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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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张大奎是受到极大的打击,才晕过去的。医生检查了他的病况,给他打了针,准备给他挂水时,他清醒过来了,坚决不让医生为他输液。他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来到急诊室。强强很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挂在天花板下面钢钩上的糖液瓶里,透明的糖液,正通过医用塑管一滴一滴送往孩子手臂里去。华子珍、金平、冯小妹……不少人,都静心屏气地守在床边。

    医生对大家说:“孩子在垃圾箱里的时间长了,里面充满了腐败有害的气体,甚至一些有毒的物质,侵入了孩子的脑神经,致使孩子昏迷了过去。好在发现早,要是晚发现十分八分钟的话,要保住孩子的话就很难说了。”

    医生翻了翻孩子紧闭的眼皮,轻松地说:“孩子已无大碍,两瓶葡萄糖水挂下去后,完全没事了。孩子的生命力是很强的,明天可以照样去读书。”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而且都感谢阿黄。

    张大奎眯着双眼摸摸强强的手,笑着说:“好家伙,差点把外公吓得回老家去了。”

    在场的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当大家回去睡觉后,病房里陪伴强强的是外公和姑姑了。两人商量后,明天强强出院后,张大奎一定要去工商所找石景山,向他求情,说好话,答应他一些要求。总之,要请他走门路想法子,把张英早一天从拘留所弄出来。不然真对不起孩子了。

    张大奎是第二天下午才来到镇工商所的。昨晚,石景山在唐丽丽那里喝了八两茅台酒,直睡到今天八九点钟才起身。十点左右,彩印厂的陈老板,请石景山在宾馆吃饭喝酒。别看这些不起眼的彩印厂小老板,石景山却是他们的知心朋友。直到十二点以后,石景山才回到自己所里睡觉,两点后醉眼朦胧来到大厅临时办公室看孙丽梦工作。老贾已在所长的临时办公桌上,放上一把菜刀,半个大红瓤西瓜。石景山自己切了两小块吃了,又切了两小块,送到孙丽梦面前。孙丽梦只顾写着啥,还没有动那桌上的两块红西瓜。

    石景山用手帕擦着满嘴的瓜汁,悠然地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生活真是神仙过的一样啊!

    张大奎小心翼翼地来到石景山面前,低声说:“石所……”

    石景山没有脱下眼镜,但从他酱色的眼镜玻璃里看得清楚,人称老张头,是张英的父亲。

    石景山今天对老张头似乎有点兴趣,说:“老张头,是不是为你女儿张英找我有事吗?”

    “是的是的,大家说,还是你石所长上面有路道,给我们通通关系,让我女儿早些回来。我们心里有数,总要谢你的。”

    “这倒不必,现在人已进去了,事情就难办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到时间怎能出来呢?弄得不好立案审查,弄成刑事案子,事情大了,起码也得判个一年两年的。”

    “不会吧,石所长……”张大奎几乎要跪在石景山面前了,又说:“石所长,就看看我的小外孙面上吧,昨晚他在垃圾箱里几乎中毒闷死……”张大奎想把事情经过说得清楚些,但石景山却阻止他的话头。

    “老张头别说了,这事我上午就知道了。”石景山叹口气说,“孩子的处境,大家都同情。我说老张头呀,当时,你女儿不接受总经理的位置,当个车间主任有啥不好?孩子有爸有妈照顾,女儿和你女婿也不会闹矛盾了。”

    “是呀是呀,可是我亲家翁非要她当不可。张英到他公公那里去过几次,就是推不掉她的总经理位置。”

    “老张头,这话就不能说了。外面都说,你女儿为了做华夏的总经理,不惜代价,特地请你们厂的王律师做你亲家翁的工作呢。”

    “呀!石所长,这话从何说起,全是外面造谣。我女儿绝对没有这念头的,上天有眼睛,地下有神灵,她有夺总经理位置的念头的话,我做爹的愿代她被雷劈死!”

    石景山扶扶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嘿嘿笑道:“你说被雷劈死就能劈死吗?这回你女儿指使厂里职工印制假冒产品,外面谣传很多,说是我们工商所同意你们印制的,现在,又是工商所来抓你们的,故意和你们华夏公司作对,有没有这种说法?”

    “这……”张大奎抬眼望望戴着黑眼镜的石景山,望着黑眼镜下面那个弯弯的鼻子。他心里明白,这件事确实是害在你姓石的手里的。当时,你不是对冯小妹说,客人的介绍信和证件有问题的话,一个盒子能赚一万元的钱,也不会有人敢做的。可是,现在这件事谁能澄得清呢。再说,现在又是求人家,打掉的牙齿只能往自己肚里咽了。他叹口气说:“石所长,这事只能怪我女儿自己做事不检点,上了别人的当,冤枉官司只好自己吃了。”

    外面的流言,对石景山来说,总有点压力和不安。华夏公司毕竟是青龙镇的第一大公司,每年上交给镇政府的财政是举足轻重的。张英拘留的事,肯定会引起镇领导的关注。但,石景山毕竟是石景山,上有靠山,自己又是老油条了,啥事没经历过?

    现在,石景山听张大奎又说到“上当、冤枉”两词,心里直冒肝火。他把两条腿从桌子上拿下来,脱下墨镜,两只红红的眼睛紧盯着张大奎,喝道:“老张头,你口口声声说,你女儿是上当的,冤枉的,你怎么证明她是冤枉的上当的?”

    “石所长呀,我女儿的心里绝对不会想做假冒产品的,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我女儿的为人的。”

    “真的,敢用性命担保?”

    “只要让我女儿早点出来,石所,你要我性命我敢给。”张大奎弯着身子,说话一点不含糊。

    石景山点点头,咬咬牙说道:“你――好!有骨气!”他从张大奎敞开的衣襟里,看到他铜棕色的胸脯上,有一块茶杯大小的疤痕,很快想起在青龙镇流传的张大奎当年顶天立地的轶事。

    张大奎出身贫苦,历史清白,文化大革命时期正值壮年,人高马大,力大无穷。被青龙红卫兵的头儿看中,命他做一名保镖。

    一次,头儿在审讯一名富农女儿时,张大奎看不过那姑娘受无中生有的侮辱,拍着胸脯帮她辩解起来,要头儿放了她。头儿见张大奎厚实的紫铜色的胸脯,来了兴趣。要张大奎的胸口让他刺一枪,就放了那女人。张大奎挺挺胸脯说,来吧!头头拿过红缨枪,摆开马步,果真朝他胸前刺去。可惜的是,那枪头没有刺穿胸膛,被肋骨挡住了。事后,那头儿到处炫耀,自己的保镖时铁人一个。张大奎在胸前虽然留下一个大疤,但他得到那富农的女儿做老婆。

    这几天,石景山可谓春风得意,事事如意。不是吗,朝思暮想的李淑英,略施小计就让她毫不费力地屈服于自己了。青龙镇坚强的女强人张英很轻松地被他送进了拘留所,如果跟表哥商量后,把张英的案子提升为刑事案件,也是不难的事情。这样华夏集团总裁的宝座,非老同学华金平不可了。昨晚在华金平家喝着茅台酒的时候,唐丽丽向他许的财源,就会滚滚而来。更使他得意的事是,青龙镇出了名的硬头汉张大奎,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低声下气地说着软话。一个人在忘乎所以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违背常理、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现在的石景山就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他歪着头,用狡狯的眼神看着张大奎,问:“老张头,你真敢用你性命担保你女儿是受冤枉的?”

    “我敢!”

    “这样吧,为这点事,用不着赔上你的老命。你敢不敢断你一个手指,来证明你女儿是清白的?”石景山望望张大奎粗壮的手指头。

    “你说啥?石所长,我斩掉一个手指头,你就可放我女儿回来?你可别骗我。”张大奎两眼发亮,似乎斩掉一个手指头是在他身上刺一针似的轻松。

    石景山顺手拿过切西瓜的菜刀,举着向张大奎说道:“我是个堂堂的国家干部,我能骗你吗?只要你敢断一个手指头,我马上给拘留所打电话,让他们下午就放你女儿回来。”

    张大奎黑着脸,咬咬牙,走上一步,从石景山手里接过菜刀。

    孙丽梦在一旁看到两人达成这种交易,大吃一惊,脸色都吓得白了。她站起身喊:“石所,你怎能这样……”

    石景山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毫不动情地说:“孙大小姐,你急啥,让我们开开眼界么。”

    张大奎已经伸出一个左手食指,搁在石景山的桌面上,右手举起菜刀……此时,石景山突然醒悟过来,见张大奎神态和气势,看来不会做假……他想改变主意,想阻止这种流血事件的发生。但是,张大奎手上的菜刀,已经快速地斩下去了……

    “咔!”断下的一根食指,像一颗飞弹一样,撞击在石景山脸上,他骇然地往后仰着身子,老板椅带着他的身子,往一边地板上倒了下去。

    孙丽梦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板上。

    石景山脸色死白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呆呆地站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抖着。那节血肉模糊的断指是从他的脸上碰撞后落到他的白衬衫胸前,再从衬衫上掉到地板上。因此,他的脸上,衬衫上都是斑斑血迹,仿佛开了花脸的演员。

    “石所长,你看到了,快打电话把我女儿放出来!”张大奎忍受着断指的剧烈疼痛,两眼像两条电光一样逼视着石景山。

    但是,石景山是何等之人,他怎肯轻易服输。突然,他凶起脸来,拍着桌子,大声喝道:“张大奎!你好大胆,用断指手段来威胁本所长!你女儿触犯了法律,咎由自取!我有何权力把她放出来?你威胁本所长也没有用!张大奎,你恶意取闹,你也触犯了法律,我马上叫110来。”石景山拿起桌上的手机,开始按起号码来。

    “你说啥?你这畜生!我触犯了法律?你……”张大奎面孔变得铁青,身子抖了起来,他抢先一步,一个大拳朝石景山拿手机的臂膊挥去。手机掉在地板上,石景山一只手麻木得好象没有了。张大奎两手抱住石景山的腰身,很轻松地把他举了起来,走到窗前,他要把这个坏得流脓的家伙扔到窗外去。

    “石景山!他娘的!你这只恶狼!今天我张大奎豁出去了。我和你一起死!”

    石景山两腿两手乱踢乱舞,但对张大奎来说都无济于事。这时,不可一世的石景山明白自己的可怕后果了,几秒钟后,他的略微肥胖的身子,要跟楼下坚硬的水泥地“亲密接触”了。这意味着,他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一片黑暗,整个身子变得很软弱,仿佛没有了骨头。他本能地哀求起来:“老张头――不,张师傅,请你放我下来,求你了。我马上打电话,马上打电话好不好?马上叫他们放你女儿……”

    “畜生!你还想骗人!”张大奎没有把他放下,但是,这边的铝合金窗没有开着。张大奎要把石景山扔到楼下去,势必要把石景山放下,开启了窗户才能办到。这时,张大奎发现孙丽梦办公桌一边的窗户开着。于是,他举着石景山往那边走去。

    此时,孙丽梦脑子清醒过来,她明白将要发生的祸事,她不顾一切地用身子挡住窗户:“张大伯!别乱来!别乱来!要出人命的……”

    “滚!这样的恶狼,我还能让他活着害人吗?”

    “不能!不能呀,大伯。你摔死了他,他是罪有应得,他是该死,可是你女儿能出来吗?你还能活吗?”

    “滚!我老头子今天就不要命了!”

    “可是,可是,大伯,你外孙强强呢?他不能没有你这个外公呀……”

    “强强?对,强强怎么办?”张大奎举着石景山的两条臂膊,突然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石景山趁势从他身边挣脱出来,连连说:“大伯,别急别急,我马上给拘留所打电话,下午一定把你女儿放回来,放回来……”说着,很快跑进了他的卧室里。

    张大奎坐在地板上,哭了起来。他的断指上还在流着血。孙丽梦用自己的花手帕替张大奎包扎了出血的断指,一面说:“大伯,你别急,他不敢不给你打电话了,你女儿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打电话给你公司里,让他们马上来送你去医院……”

    张大奎像个孩子一样用粗大的巴掌抹着眼泪,顺从地点着头,对孙丽梦说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警车声,从楼梯口冲上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带头的就是绰号“疯狗”的家伙。

    “张大奎在哪里?这老东西,早就该收拾他了。”“疯狗”两只细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搜索起来,当他发现张大奎时,猛地扑过去,抓住张大奎两条胳膊。另一个警察拿起一根电棍,触到张大奎身上。张大奎浑身抽动了一下,就倒在地板上。

    “你们干什么,随便整人哪?”孙丽梦两眼圆睁,显得十分愤恨。

    “哎,孙会计,你怎么还帮这老家伙说好话,要不是你们所长能够及时向我们报案,你们工商所真要出大事了。还不谢我们?”

    “你们抓人,也该问个青红皂白吧,你们……”

    “你给我住口!你不见他要把我摔到楼下去吗?他自己斩断手指,不是威胁我要放他女儿吗?孙丽梦,你就不给我们青龙镇工商所想想吗?”石景山从卧室里出来,狠狠地质问着孙丽梦,两只带红的眼睛,像两把钻子逼住她的面孔。

    孙丽梦倒吸了口气,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疯狗”已经给张大奎上了手铐,几个人把他推推搡搡着往楼下走去。张大奎跺着脚,“畜生畜生”地骂着石景山。石景山一面给“疯狗”递中华烟,一面嘿嘿冲张大奎笑道:“老畜生,看你能骂多久。很快会让你父女见面的,你到拘留所去骂个够吧。”接着,石景山对“疯狗”说:“老黄,到了你们所里,先给他规矩规矩,让他老实点。”

    “疯狗”尖尖的嘴角边挂着狡狯的微笑,说道:“这还用你交代?”

    石景山又说:“老黄,到了所里,你们立刻就做材料,争取今天就把老家伙送到黑山去。”

    “疯狗”一面从石景山手里接过几包中华烟,一面说:“石所,今天要把他送走,可能难办,因所长上午来了一下,就回江东去了,说是去接待一个什么干部。家里就剩下刘副所长了。你知道刘副所长走步路都要精打细算的,这种事他是不会立刻做主决定的,非请示这个,请示那个不可。除非你亲自出去一趟,摆明情况,刘副或许能答应。”

    石景山想了想说:“好,好,我跟你们去,差点出人命哩。我不信,谁还能包庇他!”

    石景山一伙走后,孙丽梦很快拨通了华夏集团办公室里的电话。

    张英走后,总经理办公室由徐志明老会计坐镇指挥公司内外一切工作。徐志明接到孙丽梦的电话后,吃惊得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他马上叫上冯小妹和华子珍、金阿福等几个工人,迅速来到工商所。孙丽梦把张大奎那个断指已用块纱布包好,交给冯小妹。冯小妹接过断指,一只手抖得很厉害,脸色也变了样。徐志明领着大伙上了车,直往镇政府驶去。

    他们只能找党委书记沈世清出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