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华银平在家里,张英下班后在菜场买了菜,沿着锡澄运河的大道,往华家庄驶去,从长江过来的泥黄色的河水,进入运河后没日没夜地往太湖方向流去。南来北往的大铁皮货轮“突突突”在河面上行驶着,偶尔一声长鸣,惊得在河边觅食的白鹭扑着灰白色的翅膀向天空飞去。运河边上有几个小村,人们已在自家的水泥场上摆上小方桌或长条凳,上面都放上荤素搭配的饭菜,开始吃晚饭了。男的赤膊,手里端着酒杯,一面瞧着运河里过往的船只,一面自饮自斟自得其乐。女人为孩子、老人忙着。他们见张英过来,熟悉的站起身,指着小饭桌,热情地说:“张总,便饭便饭。”
张英向他们笑笑说:“请,请把。”
太阳还在天上,一家子居然无忧无虑围着桌子吃晚饭了。张英感慨地想,改革开放以来,想不到大家的生活竟然提高的这么快。
将近村庄的地方,正在自留地上拔菜的金阿福的老父老母,把她叫住。金老太低声问张英:“二小姐,听说你们厂里要为工人搞啥城保医保的,退休有高工资,像我家阿妹,退休能拿到千把多块,大小毛病,不用自己拿钱,是这样吧?”
张英点着头:“是这样,下半年,我们公司就要为大家办这件事了。”
金大娘点着头:“二小姐,你们真是观世音菩萨了,谢天谢地。以后,我家阿妹退休后看病,过日子就不用发愁了!”
金老头却带着气对张英说:“阿英,你们厂子对大家是好,可是,你们又把年轻人养懒啦。眼下是大忙季节,总说黄梅无老少。可是,你看,岗地上,口粮地里有人干活吗?没有!他们从厂里一下班,回来有些人从不知道去自留地上摸摸,吃把青菜,都要去菜场上买。几分口粮地,还要请拖拉机耕地,插秧机插秧。自己却钻到仓库里去赌钱,喝茶,谈些空话……真是哪朝哪代有这种情况的!”
金老太说:“老头子,你少放几个屁吧。时代就是这样,是政府让大家快活的。”
张英放眼望去,华家浜两岸,果然有不少岗地,都是杂草丛,只有几个老人,在那里摸弄着地。村后那一片全村人的口粮地里,有两台中型拖拉机在翻耕土地,被翻耕出来的泥土,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黑油油光亮。
张英笑道:“你们不用为年轻人担心吧,现在到处是这样的。”
张英回到家里,红旗车停在门口。从儿子那里知道丁老太给她儿子接去了。银平在仓库里赌钱。张英做好晚饭,手机突然响了。银平要她送钱去,他输了。张英凑足钱,来到早年生产队留下的五间仓库屋。她没想到华家庄还有一个这样热闹的场所。屋里灯火通明,人头簇簇,烟雾弥漫。里面大都是华家庄的人,有卖肉的,卖鱼的,贩蔬菜的,做泥瓦匠的,还有一些办厂的小老板。还有华夏公司的职工。他们见张英来,显得很紧张,悄悄地溜走了。
赌徒们围着一张红漆八仙桌,吆五喝六的吵闹着。张英被大家热情地请到牌桌边。
华银平是庄家,朝南坐北,嘴角边叼着半支烟,一只眼被烟雾熏的半闭着。他正在洗牌。王小苟坐在一旁对面,其余两位,不是华家庄人,一个是光头,一个是长毛。其余赌客和着看热闹,都围在桌子四周。王小苟见张英到来,显得局促不安,脸孔发红。张英问他:“小苟,你每天来赌钱?”
“不不不,哪里哪里,今天是我两位朋友,说得高兴,我是陪他们来的。”王小苟指指那光头和长毛的小伙子说。
华银平是庄家,门前桌子上已成光板子了。他以把八只角牌做四档推开,手里捏着两颗骰子,催大家押钱。他已输了五千多元了,很想把钱扳回来。赌场上的人,那个不是红眉毛绿眼睛的,见你庄家已成光板子了,谁肯做傻子,让庄家赢了吃进,输了拍拍巴掌吗?所以,尽管银平催大家下注,大家只看不动手,银平气得直朝他们翻白眼。
张英总算来了,把一叠红票子丢在丈夫面前。银平感谢地朝老婆看了一眼。
“看到吧,钱有的是,押押,尽快押!”银平三个手指捏住两颗骰子,在桌子上磨了磨,准备掷出去了。
有人喊了声:“趁热押!”意思很明白,银平手气今天不好,趁他倒霉的时候,大家押,一下子把他押翻了。在座的和站着的大小赌客,纷纷把票子雨点似的丢到桌面上。天门和上下门都押满了花花绿绿的票子,估计不下五千元。华银平心里发慌,额上冒出汗珠。张英递给他一块手帕,他胡乱擦了擦脸。一时他不敢掷骰子。平时,华银平还算有气魄,但这种场合,不得不有所顾虑。他已输了四五千元,自觉今天手气不会好,万一再掷个全有,桌子上这五千元,一眨眼就没啦,这倒不是开玩笑的。
张英看出丈夫发虚的心态,平静地说道:“怕啥!你既然来赌了,输光了回去,下次就别赌了!”
金阿福摇晃着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家酿的米酒每晚总能把他弄得面红耳赤的。
“十亿人民八亿赌,两亿人民跳迪斯科!”金阿福一面唱着顺口溜,一面往台前挤。站着的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因为冲出来的酒气,谁也顶不住。当他发现张英站在银平身旁,大为惊奇,有点不自在,忙说:“张经理,今天我第一次来,看看热闹,你……你也来啦。稀客稀客!”
张英朝他一笑,没有说话。金阿福悄悄地把一张二十元押在王小苟天门。
华银平手拿骰子,张英斜着眼睛看了看他,见他的手在发抖,便从他的手里夺过骰子,问大家:“我掷算不算?”
“算算!当然算!”有人回答着。
金阿福插嘴说:“张总经理,听说银平老板今天手气不好,你别来个聋子换瞎子,让大家发财!”
“对对,讨阿福的吉言!”有人大声嚷嚷,欢声雀跃。
张英朝耳后拢一拢往额前散过来的头发,说一声:“输没关系!”她把两颗骰子掷出去。骰子在光光的红漆桌面上旋转起来,有人喊“停停!”骰子最终稳定了下来,一只骰子显出红点四,另一只显出白点一。
华银平喊了一声“财手!”让老婆拿头上一方两只牌。天门拿第三方,上下门各领自己的牌。
张英拿出牌看不明白,翻开底牌给银平看。银平只见一只白皮,另一只牌是一同。整个牌是一点。华银平拿牌的手都抖了起来,脸孔也变了色,朝老婆看看,恨道:“你这臭手!”接着他把牌摊了出来。
大家见庄家只有一点,一下子高兴开了。
“稳有稳有。”
“这回碰到鸿运了!”
“是是,靠我们张总经理的福!”
“……”
张英明白自己小了,却坦然地笑道:“别急,你们别高兴,说不定你们还不如我们呢!”
果然上门的小光头摊两只牌,一只七同,一只是四同,是一点中最小的一点,输于庄家的白皮一。下门长毛那里,掀开牌来,一只是八同,一只是三同,俗称扒灰一,也不如白皮一大。押在上下门钱的赌徒,喉咙一下子仿佛被人捏瘪了,高兴不起来了,只是唉声叹气的份。天门王小苟按住两牌,始终没有看。现在该看天门的牌点了。
金阿福拍拍自己的额头,大声嚷嚷:“今天我的额头比镜子还亮,你们看看,看看,亮不亮?当然,主要还靠我们张总经理的气量,知道我明天上街没钱买蹄?,今天送我二十元钱。张总经理,你说是不是?”
张英:“你别唠烦!小苟快开牌!”
“对!王先生,开牌开牌!”金阿福也大喊。
场子里原有的男女老少的眼睛注视着王小苟手里的两只牌。王小苟提起牌,手里翻个身,牌背重重地碰向桌面,一只四同,一只六同,两牌拼在一起“别十”,也就是一点都没有。除把钱押在天门的赌户叫不起来,其余的人哄然大笑,喊叫不止。有一个赌徒,拍着发呆的金阿福说:“阿福,看来蹄?飞上天了。”华银平拉开嘴巴,双手把押在三门的票子全都掳进来。
金阿福大声嚷嚷,喊:“不好不好,张总经理带着赌神来了!”
华银平拉拉老婆的衣服,低声说:“阿英,老本到家了,停吧!”
张英说道:“胆小鬼!刚赢一回,怎么停手了?该趁热追击!”于是,夫妇俩继续把庄家做下去。后来的牌有吃有赔。十多方牌下来,张英让银平点点票子,结果,除了老本,净赢回四五千元。银平把老本还给张英,赢的钱也交给张英。
场内一片喊声:“张总,发红钱!发红钱!”
张英抬眼问大家,啥叫发红钱?金阿福对张英说:“庄家赢了钱,给在场的人发点红利,大家欢欢喜喜,发多少,看庄家的气量,多少不嫌。每人发二十、三十都可以。”
张英抬着眼皮,扫视一下大家,初步估计,起码也有四五十人。她拿出一叠赢钱,点了点,对大家说:“红钱我发,每人发一百元,不过大家听我一句话。”
听说发一百元红钱,大家喊叫着跳了起来。
“张经理,你说你说,我们都听你的!”金阿福高声说。
张英抬起头,认真地说:“大家拿了红钱就散场,回去休息,明天该上班的上班,该做事的做事。我们华夏的职工,今后不准再参与赌博,如再有赌博,查实后,我们要严肃处理。现在是大忙季节,老年人在岗地上做活,种菜卖菜,不知年轻人咋想的。”
“对对对,年轻人太懒了,该帮老父老母做点事,黄梅无老少嘛!”有人喊。
“好好,今天拿到张总的红钱,以后我金阿福保证带头不赌!再赌,张总开除我的厂籍!”
“老金,你敢对天发誓吗?你要了张总的红钱,白天说夜里话,要是你真的不再赌,我做你孙子!”
“嘻嘻,我上高中的儿子都养不起,还要孙子干嘛。张总,别听他们的!发红钱吧。”
说到红钱,大家欢蹦乱跳,男女老小,围住张英,高高地举着几十只手。
“张总,给我一张。”
“我老婆还没拿到呢……来,来一张。”
“……”
张英头上冒汗,费力地给每只手里塞红钱。
金阿福一看情况,怕有人拿双倍的,大喊道:“别急别急,要是有人拿两张的,罚款三百!张总是不是?”
张英也大喊:“拿着的就走,大家要自觉,自觉。”
华银平看着这个场面,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此时,又不便指责张英,怕旁人说他气量不如老婆。他生气地离开了赌场。
大家拿着红钱,兴高采烈地走了。此时来了华家庄队长金阿喜,是金阿福哥哥。
张英笑道:“金队长,红钱发完了,你晚来一步。”
金队长笑道:“我不是来拿红钱的,张总,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老队长,有话说把。”张英注视着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