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66年初夏,由于年轻的共和国刚刚从旧中国的阴霾中走来,短暂的时代间距,难以抚平民族的千年创伤。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封建意识,终于汇集成一声巨雷,在中国上空炸响。一场突如其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狂风暴雨,横扫神州大地。似翻江倒海的洪水,凶猛地扑向城市、乡村、工厂、机关和学校。瞬间,冲垮了中华民族千年古老文明,至使道德沦丧,良知和友善荡然无存。我梦寐以求的理想殿堂随之遭到了无情的重创,巨大地打击将我抛进难以解脱的悲哀之中。情感的压抑和方向的混浊,让我蒙眬彷徨,不知所措,犹豫不绝。刚刚踏上的人生之路,前途变得一片迷茫……
“城内高级中学”是这个古老小镇上的最高学府。伪满时期修建的校舍如今已满目苍桑,在夕阳下发出一丝丝灰色的余光。几棵老槐树疲惫地立在操场的两旁,在微风吹拂下唦唦作响。整个校园虽看不出一点灵气,但它却代表了贫穷小镇的地方才智,显示着弱小家族的荣光。“四类家族”出身的林雨田和我饱受着命运煎熬,就像两株小草苟且活在校园的角落里。犹如任由他人摆部的两只玩偶,命运完全掌握在那群自私、贪婪、愚昧、无知、卑鄙的小人手中。漫步在人生路上,深感前程渺茫。意想不到的灾祸,随时都可能发生。我们如同命相连的两只羔羊,相互怜悯着、搀扶着。在十年的同窗生涯中我们唇齿相依,建立了情深意长、牢不可破的友谊。
随着社会正常秩序的错位,学校已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一天下午,林雨田从老槐树下跑来,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检阅红卫兵了,你不想去北京串连吗?”我望着她那张生动俊俏的脸上忽闪忽闪地大眼睛,情不止禁地脱口而出:“求之不得,听你的话,就是听妈妈的话。拌随着你,就是与妈妈同在。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幸福,我永远都是你最忠实的奴仆。”“哈哈,真乖,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永远都会亲你的。”说着,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下午六时,我和雨田戴着红色袖标,随着庞大的进京人潮,登上北去的火车,疯狂地向首都奔去。次日晚九时许,我们终于到达了盼望已久的北京。被分配到一家工厂里住宿。
象牙雕刻厂座落在前门附近的一条胡同里。院子不大,却很洁净。一大帮红卫兵疯子般地闯了进来,一位操着东北口音的老师傅高举红旗,大声地对我们说:“红卫兵小将们,欢迎你们来到北京,来到毛主席身边。现在已经揪出了党内最大的走資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说着,他突然跳了起来,高喊着:“打倒刘少奇!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细高的个子,枯瘦的脑袋,一张干瘪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两只呆板的眼睛似乎隐藏着痛苦和无奈,一张大嘴,流露出挥之不去的哀怨。
我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纵观历史,古今中外大凡国家元首下台,大多意味着江山易主,政权更迭。
我茫然了……林雨田狠狠地掐住我的胳臂,轻轻地说:“独占山林,百兽争王。乖乖,也许只是团队出了问题,内部排毒而以。”她加大了语气,接着说:“没有丰富的历史沉淀,没有足够得泾济积累,仅凭书本理论和愚蠢的个人意愿,資本主义怎么能复辟得了呢?这不是杞人忧天吗?听话,妈妈不会害你的,妈妈永远都会亲你的。”“但愿不是外部手术,那可是颠覆国家的阴谋。”我安慰着自己。“你过于正统了。‘亡,百姓苦;兴,百姓苦。’古之理也。你难道没有同感吗?”我被她开通了,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一起笑了起来。
中午下班的铃声响了起来,高喊革命口号的师傅快步走到仓库门前,用力拉开红色大门,一瞬间竟窜出七个猴子般的小男孩来,旋风似地把老人卷进了库房。
雨田突发奇想,似乎要看个究竟,拉我走进了库房。这是三间清末老式住宅,中间的隔墙已全部通开,空间倒显得很大。紧靠后墙是一排用木板搭起的通铺,上面铺了三块变了色的凉席,凉席的上面摆了八只碗、八双筷子、八个杯口大小的玉米窝头,一盆上面漂着几滴油珠的罗卜丝汤,摆放在中央。在库房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堆着上百根白色象牙,在昏暗中泛着白光。
“老师傅,你好。要开饭了,你们就吃这些东西吗?”我和田雨同他们搭讪起来。
老师傅姓牛,六十五岁,祖籍山东,儿时随父母逃荒到东北黑龙江,十五岁来北京学习雕刻。老伴早年逝去,三年困难时期收养了七个流浪孤儿,日子过得十分清贫。“没饱,我还要。”两个较小的男孩在呼喊着。“我那个你俩分开吃吧。”牛师傅面露难色,冲我们苦笑着说。一边是窝头菜汤,一边是白色象牙,价值上的巨大反差,享用人群间的天壤之别,将我拉入深深的忧虑之中。“象牙也许会变成馒头吧?”雨田打开了想向的空间,“外面的空气也许会给你许多清凉。”她说着,拉我走出了库房。
清晨,天空格外晴朗,徐徐的北风扑面而来,叫人感到特别凉爽。我和雨田信步走到接待站食堂,正值大厅空荡,厨房无人,一大盆一大盆雪白的大馒头整齐地放在厨柜上。我心里猛然一亮,“窝头加象牙难道不等于馒头吗?”我示意雨田。“借东西不正是世上常有的事吗?”她笑着说。我脱下外衣,她手脚立落,从每个盆里分别抓出几个放到衣服上,我快速包好。“做贼还是很容易的,这就叫贼乐吧。”她打趣地说,拉着我偷偷地溜出了食堂。
仓库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我和雨田快步钻了进去,迅速地把馒头倒在大铺上。顿时,七个小男孩饿狼般地扑了过来,抓起馒头大口大口地吞了起来,眼睛里好像流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牛师傅两手微颤,默默无语,呆呆地站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堆硕大的象牙,在昏暗库房里,依然折射出点点白光。
“江山,牛师傅每天带七个孩子也真不容易呀。”雨田打破了尴尬场面。“可怜六十多岁的老人,抚养七个无家可归的儿童,这是多么大的负担呀,真是功德无量啊。”我附和着。“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不知雨田是在向谁发问。牛师傅叹道:“每逢年节,政府也会送来粮食和衣物,但只是杯水车薪,救一饥而解不了百渴。我每天的工作很忙,很多出口的雕刻作品,交货的时间又催得很紧,有时夜里还要加班,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照顾他们呢。我每月50多元的工资,能把口粮和一般的蔬菜买回来就所剩无几了,每逢年节才能割点肉来改善一下生活。几个孩子又都在成长期,他们每人每月28斤口粮,我32斤,根本就不够吃。每到月末,我都要到很远的郊区去买粮票,因为抓得很紧,往往去几次都买不到。日子难熬啊,真是愁死人了。”他挥了一下手,看样子有点激动了。我感慨的向他表明:“困难是暂时的,资本主义不会在中国复辟,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会重新开始。国家会好起来的,人民生活会好起来的。馒头会有的,面包和香肠都会有的。”我有点发烧了。雨田偷偷地踢了我一脚,说:“让牛师傅赶紧吃饭吧,不然就耽误工作了。牛师傅,我们今天要去天安门广场,晚上再聊吧,我俩先回去吃饭了。牛师傅,再见!”
天安门广场,红旗招展,阳光普照。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成群结队的云集在那里,清一色的黄色军装穿在他们初见市面的身上,黄色的军用背包挎在他们稚嫩的肩上,红色的宝书在他们幼稚的手上挥舞。他们一排排地站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高声的宣誓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莫名其妙的担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重大的责任感,笼罩在他们幼稚的心头……
在广场的中央,有几个照相的摊位。我和雨田避开人群,凑了过去,各自照了一张。“我们能照一张合影吗?”我在试探中又带有一丝哀求。“可以呀,那是再好不过的啦。”她顺口答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随着相机“咔嚓”一声作响,我的第一次请求成功了。我内心的喜悦和满足溢于言表,我几乎高兴地跳起来。
真是乐极生悲,在我们回住地的路上,意想不到得事情发生了。当途经崇文路口时,雨田被突然冲过来的自行车撞翻在地,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地倒在马路上。我被突发的灾祸吓呆了,抱着雨田的头拼命地哭喊着:“雨田快醒醒啊,你不能死呀,我们还得一起回家呀!”。“小伙子,赶快去医院吧。”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在提醒我,我抱起雨田,在几位好心人的帮助下向附近医院跑去。在急诊室里经过医生奋力抢救,两个小时后雨田终于苏醒了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这是哪里呀?”“姑娘,这里是同仁医院。”一位满头白发的老教授温和地告诉她,“你们是来北京串连的红卫兵吧,你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住几天院就会好的。”看样子他一定是位院长。“可我们是外地人,又没有带那么多钱,那可怎么办呢?”说着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你们是毛主席请来的红卫兵,你们是造反小将,你们是来保卫毛主席的。医院怎么能向你们要钱呢。”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每日三餐由医院按时送到这里。”老教授诚恳的说。“那就太谢谢你们了。”我供手谢过。
我开始激动了,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光辉形象。免费治病,白吃白喝,难道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或许这就是人们头脑中最初级的共产主义吧,我暗自庆幸着。是毛主席救了我们,是红袖标救了我们。
我带着同仁医院的证明信回到了接待站,向负责人报告了所发生的一切。他耐心地听完汇报后,代表站里向我们表示了亲切地慰问。并授权我代表站里,找两名家乡一起来的女同学去医院护理雨田。可是,住宿的都是天南地北来京串连的红卫兵,叫我到哪里去找自己家乡的女同学呢?
根据接待站负责人的安排,晚饭时,我去食堂领了十个馒头和十根香肠后,便急匆匆地向医院赶去。我推开病房的门,雨田正手持书卷,端坐床上。只见她桃腮杏面,姿色天然,神态悠闲,貌似天仙。“看样子你好多了,脸色也很好看。”我呆望着,傻笑着对她说。我从背包里拿出馒头和香肠放到柜上,“你什么时候来的,脸上冒这么多汗。你这个笨孩子,我已经吃完了。”她有点心痛地说。她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汗,说:“晚饭时护士长派人送来了大米粥和馒头,还有几样可口的小菜,吃起来倒也是满香的,谁会喜欢你那干馒头呢?”她冲我笑了笑,又开始挑皮了。“你的头还痛吗?”我担心地问。“你这傻孩子,看不见吗?头上这么大的包,妈妈能不痛吗?”她有点撒娇了。“雨田呀,你总算活过来了,不然我怎么向你妈妈交待呢?”我好象心有余悸。“难道对你自己就好交待了吗?你这个没有心肝地破孩子。”她开始审视我,“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你只有去找一个后妈了,以后又有谁会亲你呢?”她笑了起来,向我投来了担心地眼神。“你静静地休息吧。”我开始求她。我坐在她的身旁,轻轻地摸了摸她受伤的额头,呆呆地望着她那张特别熟悉的脸,酸甜苦辣的往事,一股脑涌现在我的眼前……
我们两家同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十几户人家每天锅碗瓢盆响个不停,相互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在那个阶级意识非常浓厚的年代,邻居们都象防贼一样的防范着我们。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我们两家自然就走得很近,大事小事都互相帮忙。雨田幼年时,父亲被划定右派,潜送到内蒙古草原劳动改造,可怜人去不返,至今杳无音信。母亲是小镇医院的医生,为人热情,善良可亲。我父母早逝,和资本家的大小姐、高级知识分子、我的外婆相依为命。她老人家善长书画,酷爱古玩,为人开朗豁达,在小镇文化舘工作。童年是无知的,更是快乐的。每逢夏季,我和雨田经常一起去小镇南边的清水河边玩水嘻戏。迎着灿烂的阳光,光着屁股,奔跑在温柔的沙滩上。“小山子,你来追妈妈呀,你抓到妈妈,妈妈就会亲你的。”她总爱这么喊。“我是你真妈妈,你家那个老太太是假妈妈。她不会亲你的。”我追不上她,常常跌倒。“你又想睡觉了,你这个懒蛋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喊着跑了回来。“嗨!快起来呀,看看你这孩子,怎么又困了?妈妈还是拍你睡觉吧。”她用小手边拍着我边唱起了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这温暖的小手,美妙的童音,安慰着我残缺的魂魄,抚摸着我悲泣的心灵,向人间招示着伟大母爱的无穷。雨田比我小一岁,但因我头脑愚钝开化较晚,因此同年一起上学,凑巧又分配在一个班级。雨田自幼聪慧过人,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头名状元。我虽很愚钝,但总能穷追不舍紧随其后。六年小学后,同时考上初中,三年过后,又同时以优异成考入小镇最高学府。学习成绩之优秀在小镇也算小有名气,因此也时不时地遭来无知们的白眼。我们原本可以同时考上大学,但美梦终难圆。无休止的阶级斗争,象一个巨大的黑洞,把善良的人们吸进无边无际的雷区,随时都能炸烂你的神经、你的大脑、你的四肢,让你尸骨不全。层出不尽地江湖英雄、草莽好汉纷争天下第一;政治家、阴谋家鱼目混珠,大打出手,欲夺武林盟主;历史天空中那几颗耀眼之星,决斗天庭。把深重的灾难和无尽的哀怨,洒向苦难的人间。我的血开往上涌,脸热了起来。
“无谓的思考有时是痛苦的,其结果只能是一种徒劳。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看看,看脸都变色了,多丑呀,一点都不帅了。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雨田打断了我的思绪,在提醒我。“是的,我能再为你做些什么吗?”我从古老中走了回来。“你别瞎掰了,累不累呀,把头靠在被上,伸直腿休息一会吧。”她边说边把我搬倒在床上。“你心痛我了,我才不累呢。我先去打盆热水来,你泡泡脚,对你早日康复是有好处的。”我说着,从床上跳了下来,拿着面盆向水房走去。“真乖,那我先下地走走,就等你给妈妈洗脚了。”她目送着我,大声地喊。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早晨的空气显得格外凉爽。雨田梳洗完毕,悄悄地告诉我:“你把带来地东西给牛师傅送去,让那几个孩子吃吧,这样也许能缓解一下牛师傅的燃眉之急。”就这样,在以后的十几天里,我每天三次去食堂领馒头和香肠,每天傍晚全部给牛师傅送去。
在大夫和护士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雨田伤好了,身体已经康复。早饭后。我们谢别了大夫和护士返回了住地。“明天我们去长城好吗?”雨田又有了新主意,“这次我们自己买好吃的带上吧,不再去占国家的便宜了。”她似乎感到一点内疚了,“吃自己的东西就是舒服么。”我拍了一下胸膛赞同的说。“我们先去牛师傅那打听一下去长城的路线,然后再去买东西好吗?”我看了一下雨田。“那就一起去吧。”她急匆匆地说。
牛师傅正在做早饭,他见到我们十分高兴,忙放下手里的活说;“你们俩先坐下,我给你们倒杯水,我也正要找你们呢。”“你就别客气了。”雨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牛师傅倒完水,随手从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里取出两枚乳白色的圆型纪念章,说:“看看吧,你们喜欢吗?”“啊,太美啦。”我激动地喊道,样子有点失态。这是两枚用象牙雕刻的纪念章,直径8厘米左右,正面是毛主席标准像,放射着伟人之风采。周围九龙奔腾,如满腔热血在浩瀚的太空中涌动;形态各异,似百川争流轰鸣撼海;栩栩如生,犹鲜活的血肉之躯在豪歌狂舞。背面是人民英雄纪念碑,顶天立地,雄伟庄严,令人肃然起敬。可见老人家匠心独具,巧夺天工。实乃技艺精湛,堪称世上之高手。“今天就送给你们,做个记念吧,你俩是好人,它会永远保佑你们一生平安的。”说着,牛师傅亲手把纪念章挂在我们的脖子上。我们推辞着,他生气了。“这里有一张北京市地图能告诉你们八达岭在什么地方。”他悲切地说,眼睛里的泪水马上要流了下来。我接过地图,拉着他的手,呜咽着说:“再见了,牛师傅,你要注意身体,保重啊。”雨田哭出了声,快步跑了出去。“记住呀,孩子们。北京有个牛师傅,他在等你们回来呢。”他老泪纵横,放声哭了起来。
前门大街上人潮涌动,红卫兵的袖标在阳光下放射出耀眼的红光。我和雨田买了几样夹心面包和几瓶汽水,迅速赶到去长城的站点,奋力挤上公共汽车,焦急地向八达岭奔去。
在八达岭长城“登城处的马道旁,共有五尊铁炮,为当时的先进武器之一,其中最大的一尊炮筒长2.85米,口径105毫米,射程达千米以上”。“长城墙高6—9米,平面呈梯形,底宽6.7—7.5米、顶宽4.5—5.8米。大部墙顶宽阔平坦,可以五马并骑、十人并行”。四十三座敌楼如天神般的威立在城墙上。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农民、干部、红卫兵还有少数外国友人川流不息地游览在长城上。他们兴奋,他们欢呼,他们为古老长城而娇傲,他们为能登上长城而自豪。雨田拉着我的手向长城上飞跑,就象见到了久别的母亲。啊,我亲亲的娘!
一阵吵杂声从敌楼那边传来,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尖帽,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八个黑色大字。他斜靠在敌楼的墙角,颤动着干裂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发出:“打倒,打倒,反,动动动……”悲惨的声音令人发指,这是生命最后的呼唤,这是用生命来做最后的抗争。罪过呀,政治家们的争斗,屈死了多少天下无辜百姓。一个丧失了法治的国家,又怎么能够兴盛呢?
我和雨田偷偷地摘下袖标,怀着沉痛地心情,缓缓地走了过去,我打开汽水,慢慢地滴进老人的口中。他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雨田把面包一小块一小块的送到他的嘴里,他无力地吞咽着,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喃喃地说:“谢谢你们了,你们是好人啊,你们是会得到好报的。”眼睛里好象流露出一丝的欣慰。“这些面包和汽水就留给你吧,你一定要保重啊。”雨田不放心地说。
“他们是反革命的同党,抓住这对狗男女。”突然,十几个红卫兵疯子般地冲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和雨田绑了起来,连推带搡地把我们拖到城墙下,关到一间临时搭起的棚子里。“你们是什么红卫兵,你们就是一帮流氓、地赖,我操你八辈祖宗。”我怒骂着。雨田用膀子撞了我一下,说:“反抗是没有用的,顺其自然而取之,等天黑后再说吧。”一个贼眉鼠眼的黑大个子向我们声嘶力竭地嚎叫:“两个狗崽子,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喊完,带着那帮无赖扬长而去。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来我们是回不去了。”我有点担心了。“乖乖,不要丧气,天无绝人之路,妈妈会把你带出人间地狱的,你看见那张桌子上的杯子吗?”她小声对我说。“看见了。”我眼前顿时一亮,我悄悄地走过去,背靠桌子,用被反绑的手轻轻地抓住杯子,慢慢地向墙边退去。“你先别动。”雨田脸上有了笑容,她从门缝向外看了看,又听了听。“可以了,小心点,别弄伤了手。”她关心的说。我用力把杯子向墙上撞去,成功了,我的手里还剩一半。我们背对着背,我握紧杯子的残片,用力割绑在雨田手腕上的绳索,大约十分钟,绳子终于被割开了。雨田伸展了一下手臂,快速帮我把绳子解开。“耶!成功了。”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对望着,久久不愿分开,两颗近乎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雨田终于松开了手,指了指墙角说:“那不是一个石球吗?”我顺手望去,在东墙角下一个柳斗大小的石球好端端的放在那里,我跑过去抱起那石球,高高地举起,用尽平生力气向那扇门砸去。“嘭”地一声巨响,门被砸得倒了下去。我们得救了。我拉起雨田夺门而出,顺着通向山下的小路拼命地往前跑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长城已远离而去,天色也渐渐地暗了起来,两边的草木变得模糊不清,整个大地眬照上了一层阴影。“跑不动了,歇一会吧?”雨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吧,我也累得不行了。”我的生音有点颤抖了。我扶着她,靠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坐在杂草丛生的地上。“狼还会追上来吗?”她担心地问。“看来不会吧。”我充满侥幸的答道。“你冷吗?”她摸了摸我被汉水湿透的衣裳问。“不碍事的。”我男子汉般的答道。“你很冷吗?”我心痛地问。“很冷啊,我冷得要死。”她苦笑着说。我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楼着她。呆呆地望着她,见她鬓发零乱,面色苍白,目光惊恐,饥饿和疲惫挂满了少女的脸庞。“这样能好一点吗?”我不知所措地问。“这样就好多了。乖乖,我们还能回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吗?”她仍然满怀希望地问。“毛主席恐怕是见不到了,我们现在是在逃命呢。你先休息一会吧。”我把她的手塞进我的衣服里,贴在我的胸膛。安慰着她说。
一轮圆月从东方的树梢上升起,大地变得一片灰白。我违心地叫醒了雨田,说:“我们还是往前赶路吧,这里离长城不会太远。那几条狼也许还会追来的。”雨田轻轻摇了一下头,说:“江山,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腿痛得很,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很少叫我的名子。语气里流露出惊恐、悲伤、无奈、期望和恳求。我慢慢的从地上把她拉起,靠在我的肩上,用力把她背起,趟着过膝的荒草,朝山下走去。
月色幽和,繁星闪闪。大地死一般的寂静。
我背着雨田,已离开了山间的林地。借着月光,看到前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平川。我加快了脚步,汗水不断地从头上滚了下来。我的身体开始透支。饥饿与困倦一起向我袭来。
我开始左右摇摆,感到背上的雨田越来越重。真是老天不长眼,一块石头踩在脚下,我身体猛地向前倾斜,瞬间掉在一口枯井里。
“这是哪里呀?”雨田被惊醒了,趴在我的背上问。“这是一口枯井。我不小心掉了进来。”我趴在细沙铺满的井底,咧着流着血的嘴告诉她。她从我的背上滚了下来,伸手抚摸着我那张被摔得扭曲的脸,大声地哭了起来。“苍天啊,公理在哪呀?为什么好人总是遭罪呀?”哭声在夜空里显得那么悲切、凄凉……
这是一口早已被废弃的枯井,井深有四米多,井壁由参差不平的石头砌成,井底直径有三米左右,被山洪冲下来的泥沙所覆盖。我慢慢地坐起来,擦干了雨田的泪水。“这下我们可出不去了。”雨田呜咽着。我逗她说:“这是多么好的地方啊,厚厚的沙土,就象铺着一块柔软的地毯。一对恩爱的男女坐在上面。仰望着姣洁的明月,漫天的星斗,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卷呀!”她露出了笑容,反击道:“这是明天报纸的头条新闻:‘一对青年男女假日郊外游玩,不慎双双落入枯井,望广大游人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乖乖,这下我们可真成了井底之蛙了。”说完,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仔细地打量着井壁,琢嚰着爬上去的办法。我用力挪了挪自己的身体,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手。“沙子下面好象有什么东西?”我惊叫了起来,吓得雨田心惊胆颤,楼住我的脖子,趴在我的背上。我壮起胆子,小心地扒开沙子,竟露出了一只两尺多长的木箱来。“哇!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潇湘夜雨解了女儿泪。漂亮的小宝贝,摆弄着小扇向我频频挥。幸福在哪,就在这枯井里。”我眉开眼笑,欣喜若狂,忘乎所以地喊了起来。
雨田使劲掐了我一下,说:“不要高兴得太早,说不准里面装的是炸弹呢?”
“不会吧,也许是只洋娃娃吧。”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讨好地说。“切,是个男娃娃吧。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把它装在我的口袋里。到那时,妈妈就可以随时随地的亲你了,一直到把你亲烂为止。哈哈!”她調皮地说,目光里充满了喜悦和满足。
我解开木箱上的绳子,打开箱盖,扯掉盖在上面的红布。顿时,被眼前出现的奇迹惊呆了,二尊半尺多高的金鼎、三尊半尺多长的金佛和十个手掌大小的金元宝整齐的摆放在上面。下面是十几件珠宝、首饰、钻石和玉佩。葙子的底下有一封用毛笔写的书信。
我傻傻的看着雨田,雨田傻傻的看着我……一种不祥的感觉,沉重地压在我们的心头。我只觉得很无奈、很无力、却又很甜。
“是什么人埋在这里的呢?”我不知道是在向谁发问。“不是盗贼,就是强盗。不是官僚,就是红卫兵抄家抄出来的。”雨田分析道。“放在这里是很险的,先用布包起来吧,我们还是逃生要紧。”我提议:“那我们只好先把它带走,替它的主人先保存起来了。”“难道还有其它的办法吗?谁叫我们是天生的贼命呢,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不妨再偷一回了。”雨田附和着说。“我们还是先看看信……”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顿时雷声滚滚,闪电一个接着一个,漫天乌云猛地压了下来。“不好,要下雨了,山洪会把我们灌成蛤蟆的。”雨田焦急地喊。“别怕,我会变成一只万年老龟把你驮在背上的。”我充满男子汉的责任感告慰她说。
我慌忙背起布包,把木箱放在井壁前。我蹲在箱子上,“快上来!”我招呼着雨田。让她把脚踏在我的肩上,手扶井壁。我用力抓着井壁慢慢地站了起来,雨田抓住井沿边倒下来的荒草,爬了上去。我用手死死地抓住井壁突出的石头,脚凳石缝,拼命地向上攀爬。雨田用背包绑着她的外衣伸了下来,“小山子,快抓住!”她大喊着。我伸手抓住衣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只听“啊!”地一声,把我拉了上去,她却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她哽咽着扑了过来,我紧紧地抱住她。泪水又一次湿透了我们的眼睛,一种生离死别的滋味,久久漫布在我们的心头。
大雨倾盆般地倒了下来,开始在我们的身上流淌。借着闪电的光亮,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我拉着雨田朝那里奔去。
这是一座被遗弃的破庙,我们推门走了进去,我把包伏取了下来,重重地丢到地上。突然,一股寒气向我们袭来,雨田冷得开始发抖,双手已不听使唤。我帮她脱掉仍在滴着雨水的衣服,用力拧干。“这下全都叫你看到了,羞死人了。你这个臭孩子。”她苦笑着说。我辩道:“你别自做多情了。天很黑,马马虎虎了,只是见到一个轮廓而以。快把衣服穿起来,小心感冒。”我脱掉衣服拧干,穿了起来。“乖乖,我也看见你了,我们扯平了。你还是小时候光着屁股的老模样。真没出息,一点都没长进。哈哈……”她大笑了起来。
外面的雨停了下来,月亮重新照在正南的天上,显得更加姣洁和明亮。大地又洒满了银白色的光芒,庙内渐渐地清析起来。
这是一座关帝庙,如今已是破乱不堪。关老爷手握大刀,忧心重重,端坐在神台上。他面目赤红,神态仁厚。一双微合的凤眼正在审视着人间的不平。
我开始查看起来。在神台前的供桌上,供放着五个馒头和五个大小相同的柿子。
我欣喜悦狂,喊了起来:“雨田,快过来,这里有好吃的东西了。”
“乖乖,大白天说梦话。连狗都不愿来的地方,哪来好吃地东西呢?”说着,她走了过来。“哇!还有水果呀。”
“不知道关老爷能不能让吃呢?”我看着她说,好象在向她祈求。
“那就别管那么多了,傻孩子,你还在等菜吗?”她开始下手了。
我们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柿子,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瞬间,生命之火又熊熊燃起。看来,饥饿是难以抗拒的,为了生存,干点蠢事是可以理解的吧?
“啊,真甜。多好的柿子呀!”雨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满足。“这生命的甘泉,是从哪里流淌到这座神庙里的呢?”她心有所思地问。“每个人都有信仰,这信仰是神圣的,也应该是自由的。”我斩钉截铁地答。
我转到关老爷神象的后面,发现紧贴神台的地上铺满了一大堆厚厚的杂草。“啊,天助我也!”我叫了起来。便一头倒在草堆上,用草把自己埋了起来。“真是神仙住的地方,舒坦死了。”
“你这个坏孩子,叫什么?快告诉妈妈,要是不听话,妈妈就再也不亲你了。”说着,她好奇的走了过来。
“你能找到我吗?”我在草堆里逗着她。
她猛地扑了上来,骑在我的身上。“我的乖乖,妈妈这回可要打你的屁股了。”说着,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顺势把她拉倒,紧紧地抱在怀中。只见她美目流盼,秋波荡漾。欲言又止,脉脉含情。她温柔的依偎在我的怀里,样子是那么可爱。我心跳加快,热血沸腾。我勾住她的脖子,滚烫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突然,她推开我,坐了起来。却又显得那么难舍难分、犹豫不决。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向她投去不安和自责的目光。她转过身,不情愿地离开了我。
“乖——你这个没有自信的笨孩子,妈妈永远都会亲你的。”她安慰着我。“江山,快点过来。”她喊我。
我走过去,只见她面对神像,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表情庄重,面色异常严肃。
“你跪下。”她好象在命令我。我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顺从地跪在她的身旁。
“江山,你愿意与林雨田结为夫妻,从此风雨同舟,共度人生吗?”这突如其来壮举,撞击着我的心灵……
“我愿意。”我满含热泪,声音颤抖地回答。“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她大声喊着。我们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相互面视着,笑个不停。
她亲了一下我的脸,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问:“洞房还要入吗?你这个淘气的坏孩子。”我们手拉着手,走到神象的后边,双双倒在厚厚的草堆上……
一阵鷄叫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庙外的荒草地上已洒满了阳光。我推开盖在身上的杂草,伸了一下懒腰,摄手摄脚地站了起来。酣睡中的雨田,微微动了动手臂,梦乡中俊俏的脸上饱含着甜甜地微笑。
我快步走出庙门。向前望去,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下,流淌着一条弯弯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不时地溅起细细的水花,缓缓地向东流去。十几座毛草土房,稀稀拉拉的散布在小溪的两岸。土丕垒起的烟囱,在鹅卵石围起的小院里,升起缕缕炊烟。
在一片深绿色的玉米地里,一位年轻的姑娘,头上扎着红色围巾,身穿一套白色家织布的衣裳,肩上背着淡黄色的柳条背篓,正在一把一把地往玉米地里撒着农家土肥。这是一派多么和谐的自然景象啊。
“看见村姑,就忘了妈妈啦?”雨田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你这个臭孩子,竟敢在这里观望美景,想要拐骗妇女,畏罪潜逃吗?”她突然窜到我的面前,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妈妈以后再也不会亲你了。”她怏怏不乐,装模做样地警告我。
“不要那么小气嘛。”我朝她红红的脸蛋使劲亲了一口。她笑了。“去,你这个坏孩子。就亲一口呀,那下一口是什么时间,又打算亲在哪里呢?”她挑皮地问我。“那你就等着瞧吧。”我满怀信心地说。
我拉起她的手,快步向那位小姑娘走去。“小妹妹,给玉米追肥吗?”我老远地问。“是呀,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她好奇地盯着我们。问:“你俩是小两口吧?好家伙,长得都这么漂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真是天配的一对呀。好模样都让你俩占去了,真是气死人了!”她略带刁蛮,语气中夹带着喜爱与羡慕。
“我们是红卫兵。”我指了指袖标说,“我们徒步串连,走到这里迷路了。请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火车站又在哪里,好吗?”我撒了一个小谎。
她指了指小山的那边,说:“这里是寡妇坡,车站就在小山的那边。我哥哥也是红卫兵,他到北京造反去了。我妈昨天傍晚,到庙里找关老爷保佑哥哥,上完供品就到北京找他去了。你们到我家坐一会吧。”她满脸的亲切感。“呀,真巧。供品全在我们的肚子里啦。”我自言自语,心里颤动,有点发懵。雨田推了我一把,说:“小心走火。”
小姑娘高兴地拉着雨田的手,把我们带到三间毛屋的小院里。说:“屋里很暗,就在外面坐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地来。”说着向屋里走去。“快来吃吧,没什么好的,就凑合一下吧。”她不好意思地说,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欠意。
她把一盘玉米饼子和一盘西红柿放在石桌上。“胡乱吃点吧,别客气。”说完站在桌旁看着我们。我们哪里还顾得上客气,一手抓起饼子,一手拿起西红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小妹妹,能让我们带走几个饼子和西红柿吗?”雨田恳求说。“哈哈,当然可以,从这里到车站还有很远的路呢,饿死一对美人不怪可惜吗?”她深明大义,笑着答道。“把你的背篓也送给我,行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哪能不行呢,我去给你找一个新的来,反正都是我自己编的。”说着,她向屋跑去。片刻,她提着一个暂新的背篓,笑哈哈地跑到我的面前,说:“大哥,我来帮你背上吧。哇,你还戴着这么好的像章呀?”她看着我的脖子出神。“哇,大姐,你也戴一个呀。妈呀,这不是一对吗?”她的目光向雨田那边扫去,小姑娘有点困惑不解了。“你们俩怕是双包胎吧,难怪俩人长得那么象呢。这老天是怎么安排的,真是要命啊。”她喃喃自语……
雨田悄悄地把十元钱和五斤全国粮票压在盘下,帮我往背篓里装上饼子和西红柿。谢别了小姑娘,匆匆地返回关帝庙。
我们快速走进庙里,翻开草堆,找到埋藏在那里的红布包,把它装进背篓底部,盖上点杂草,再压上两个黄色背包。然后,把玉米饼子和西红柿堂而皇之的摆在上面。啊,老天爷!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到了地上。雨田帮我把背篓背到肩上,摸了摸我脖子上挂着的像章。伤感地说:“我们向关老爷告个别吧,这可是我们终生难忘的地方呀,也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回到这里啦?”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雨田,不要伤心嘛。我们一定会回到这里的,我保证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我激动地回答。我摸了摸她脖子上挂着的像章,拉着她,双双的跪在神像面前,一边磕头一边立下了誓言:“关老爷在上,如果我们它日归来,定要重修庙宇,再朔金身。报答你收留我们在此栖身之情。”
这次北上,虽几经坎坷,却能几度化险为夷。老天佑人,让我们终于踏上南下的归途。我和雨田满怀无以伦比的喜悦心情,手牵着手,迎着早晨的太阳,越过小山后边的小路,向火车站奔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