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明
内容简介:
高考落榜后的农村青年王艺文,上当受骗后债台高筑,被迫走上了打工路。后因在外屡遭不顺,无奈之下突发奇想,流落街头为人测字算命。他以汉字为信息传播时代理念,通过文字游戏的方式与人沟通思想,交流感情,以字交友,以字结缘,后竟因测字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命运,有了自己的事业,当上了建筑企业的大经理,建立起自己温馨的小家庭。
小说以改革开放为背景,以王艺文测字为主线,截取生活的横断面,用现实主义的写实手法,勾勒出改革开放中一幕幕真实感人的生活故事和一个个生动鲜活的市井人物……
一
一九九一年的冬天,临近旧历年底的时候,晋京市老街的立交桥头,来了一位年轻的算命先生。也就二十岁出头,细高个儿,高鼻梁,脸长腿长胳膊长。他两眼有神,风趣幽默,开言动语干脆利落,看上去很像中央电视台《非常6+1》节目主持人李咏。引得过往行人把他围成一圈,争着抢着要他测。
多少年来,晋京老街桥WWW.soudu.org头一直是那些“大仙”和“大师”们聚集的地方,他们每天来到这里,顺着立交桥的墙根一字儿摆开,铺开卦摊,为人算命:面相、手相、四柱、八卦、大六壬、小六壬、阴阳风水、还有奇门遁甲、铁板神数等。各门术士应有尽有,个个都自称是预测高手,能帮你指点迷津、趋吉避凶。但新来的这位卦师却与众不同,怀揣绝招――专门测字。他仿佛一个拈弄文字的魔术师,随便一个字,到他手里翻上几翻,就翻出了新奇,翻出了花样;一个小小的汉字,任他分拆,大下八块,拿这块,拼那块,随心打扮,任意摆弄,直把一个字拆得鲜血淋淋,体无完肤,惨不忍睹;一张巧舌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把个求测者说得大眼瞪小眼,纵然不信,也不得不服,心甘情愿从兜里掏出钞票往人家怀里揣。有些本来无事可求的人,出于好奇,也前来一试。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红遍了半个晋京城。
但可惜好景不长。一天中午,桥头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几个人,是城管执法队的,说他们搞封建迷信,有损市容,把他们一个个像拎小鸡似的拽上了车,送到了派出所。
这些算命的,大都是晋京本地和周围县市的,在晋京混的都挺熟。进派出所也挺熟。因为每逢市里面检查环境卫生,他们经常被城管队赶来赶去,同城管队打游击,城管队一走,他们马上就又溜了出来,铺开卦摊,照常算命。城管队火了,就把他们送进派出所,狠狠地教训一顿。可教训归教训,派出所拿他们也没办法,因为他们够不上犯罪;况且算命的大都是些年龄大的和残疾人,特别是有几个瞎子,他们自幼学的就是推四柱算命,终身以此为生,派出所拿他奈何?所长一看又是这几个“惯犯”,就换了一种方式,笑着对他们说:“几位大仙光临本所,挺自觉呀?里面请!”他们被所长让进了办公室,以为所长又要让他们学习治安管理条例,谁知屁股还没坐稳,所长就变了脸,把桌子拍得山响:“我说你们几位真够胆大的,赶都赶不走?都给我听好了,晋京是多年来全国的卫生城市,这次是全国在这里开现场会,你们挨打都不看个好日子?谁要是再敢顶着干,就把他送进看守所,扔到后院去。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想尝尝滋味是吧?”指导员接着厉声吼道:“我看现在就把他们全送进去算了!”这些卦仙们一看要来真个的,吓得浑身直哆嗦,可怜巴巴地向所长求情,说他们再也不干了。所长又厉声呵斥了一阵,最后向他们吼道:“全都给我滚!”一个个都惊颤颤地交出了卦牌,灰溜溜地走了。
唯有哪个年轻测字的,就他是个生脸,所长不认识,把他留下来单独问话:
“叫什么名字?”
“王艺文”。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岁”。
“什么地方人?”
“古泉县人。”
“年轻轻的就学会了忽悠人?测字算命,测得那么神,也没测出今天要把你抓进来?现在政策这么开放,干啥不行,出来干这个?”
“我不是专门干这个,我是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困在了外面没办法,临时干几天。”
“干多长时间了?”
“半个月了。”
“赶了几次为啥不走?”
“…………”小伙子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所长见他还老实,缓和了口气:
“把你的情况简单写一下,姓名、年龄、什么地方人,从哪儿来,干什么的,写好了拿过来。”
所长说完,一甩身走了。
二
这个王艺文确实被人骗过,而且被骗得不轻。要不是被人骗了,他也不会流落到街头,为人算命。
其实他并不会算命,也从来没有学过算命术。摆卦摊测字,那是他急中生智唯一的应急之策。
在农村,王艺文属于那种没有考上大学的“边角料”。但他同别人不同,他没有出外打工,也没有去做生意;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埋头搞文学创作,曾在地方文艺刊物上发表过几篇像模像样的小说,小有名气。他的愿望就是将来能当一名作家。按说,他既不做生意,又不在外面跑,轻易是不会被人骗的。但你不做生意,不等于就没人骗你,骗子就是骗子,只要他瞄准了你,就会找上门来骗你,躲也躲不过。王艺文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坐在家中,早已有人在暗中打起了他的主意。
一九九零年秋,王艺文的一个高中同学来找王艺文,说是要做一笔面粉生意,同省城那边已签好了订货合同,货到付款。要王艺文找人帮忙给联系一下。他知道王艺文不做生意,但他知道王艺文一个朋友的朋友在南池市一家粮店当会计,想让王艺文通过朋友关系通融一下,先把面粉发过去。因为是老同学,王艺文毫无戒心,很痛快就答应了。他带着老同学亲自去找朋友,朋友又找朋友,人熟好办事,两大车面粉三万元,几句话便说妥了。可王艺文没有想到,面粉发走以后,如同牛泥入海,从此再也没有见到那位老同学的面,一直等到年底也没有再见到人。后来才知道,那位老同学搞古董赔了一大笔,找他要面粉纯粹是在骗他。骗已经骗了,人家不见他行,可他不见人家粮店不行。年底粮店要结帐,他从哪儿给人家要这要命的三万元呢?
人就怕被人骗,一旦被人骗了,眨眼间就成了穷光蛋。拖一屁股债不说,没准还得断送前程,断送事业,断送家庭,有的甚至因此殉情断送了性命。王艺文当时就想到了死,三万元的债务就像一把催命剂,把他的精神彻底摧垮了。他万念俱灰,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真的想一死了之。王艺文的哥哥看着弟弟的惨状,于心难忍,咬着牙出面借了三万元的高息款,为弟弟堵上了这个债窟窿。他劝王艺文说:“不就三万块钱吗?还能有咱的命值钱?骗已经让人家骗了,你得想开点,你的路还长着呢!过了年我再给你带上点钱,你出去混混吧。家里的事你就别担心,父母有我照料,出去干几年,没准咱又混出个人样来。”
这一年过了春节,王艺文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家乡,开始了他漂泊的人生旅程。
人要是失去了自己的地盘,出门在外,想找一个稳定的环境落脚很不容易。王艺文没有关系,出来后没有远走,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南池市盐化局的一个工段挖泥方。挖泥方这活不好干,盐池内的积泥又软又沾,稀不唧唧,每人穿着一双高筒雨鞋,拿着一把圆头铁锹,凭着两条胳膊的臂力硬往下铲;铲出来后再用两条胳膊使劲地往一边甩。王艺文虽说是农村出身,可从来没有下过死力气,一出来就干这个,真有点受不了。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疼手起泡,躺在工棚里,浑身就像散了架,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挖泥方是按件记工,挖不动你就挣得少,干了一个月,王艺文除了生活费就没几个钱了。包工头看着他就来气,骂骂咧咧地嚷叫:“你他妈的还不如个三等妇女,滚蛋吧!”因为包工头月底要在每个人的名下抽成儿,你挣得少,人家就抽得少了,影响了人家的财路,就得让你走人。这以后他又去了晋京、都阳等地,在山上挖矿石,到建筑工地扛砖;不是发不了工资,就是老板太挑剔,换了好几个地方,也没能落住脚。眼看又到了年底,口袋里还是空空的。
就在王艺文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叫侯小的青年来都阳找他。这个侯小几个月前同王艺文一起在晋京山上挖矿石,对王艺文的情况了解一点,知道王艺文很有文化。他告诉王艺文,他舅舅在晋京开有一个物资贸易公司,需要一个管理业务的人员,月薪三百元,让王艺文考虑考虑。王艺文跟着侯小来到晋京,在老街的一条小巷里见到了他舅舅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门面,里面稀稀拉拉摆着几件老掉牙的电风扇和几台过时的扩音机。屋里的地面残缺不平,高一块低一块,真有点对不住客人的眼睛;门口象征性地放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面落满了灰尘,看样子有大半年没来人;墙上挂着的一张营业执照,名字倒是挺拿人:晋京市开源物资贸易公司。看着眼前的场景,王艺文怎么也不能把它同公司二字联系在一起。侯小的舅舅是个五十开外的小老头,低个,小眼,秃头。说话时眼珠滑来滑去,眼皮眨个不停,透着一种奸商的精明和诡秘。他告诉王艺文:“这个门面不营业,只是个摆设,为应付工商税务的检查,做个样子看看,大货都在家里面。咱们回家去谈,来了就是自己人,以后就住在家里吧。”
王艺文被侯小的舅舅请到了家中,但家里也是空荡荡的,不见有什么货。王艺文就问侯小:“不是一个大公司吗?咋里外看着就不象个公司?”侯小就给王艺文把话挑明了:“咱们这叫皮包公司,里外都是wWw.空的,有个手续就行。拿上手续到外面去骗货,骗回来不就啥都有了?”王艺文诧异地问:“那不犯法吗?”侯小答:“犯!但犯不了算高招。”王艺文说:“你干的本身就是违法的事,还有什么犯得了犯不了?”侯小说:“这里边有道道,让我舅舅给你说吧。”侯小给王艺文讲的只是皮包公司的一个名词解释,侯小舅舅讲的则是皮包公司的理论,他对王艺文说:“人早晨起来穿上衣服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怎么去骗人。现在这年头儿,人人都在挖社会主义墙角,谁挖了谁有本事,不会挖你也别眼红。当官的用权挖,老百姓没有权,就得想着法儿去骗。你不去骗人,就有人来骗你,你不就坐在家里让人骗走三万元吗?”侯小舅舅讲的全是歪理,可这歪理把王艺文给问住了,王艺文辩不了这个理,也不想同他去辩,就实话实说:“人家骗我已经骗了,可让我去骗人,我不会去干的。”侯小舅舅说:“谁也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会骗人,你有文化会写是吧!省委秘书办缺个人,要你吗?中央办公厅需要个秘书,你去呀?小伙子,有才得有人用你才行,听侯小说你有点文化,才把你叫来当自己人看。以后好好研究研究合同法,干咱们这一行就是钻法律空子,骗了人还不违法,还得让他承认自己是个法盲。法律永远有空子可钻,就看你会钻不会钻。”侯小舅舅讲的可谓全是“真经”,可王艺文越听越害怕,他终于明白,他又一次被人骗了,他已经被侯小拉进了犯罪团伙,再往前迈一步,就要犯罪。他对侯小舅舅和侯小说:“你们要是正儿八经办公司,我就跟你们干,给钱多少都行。但要我去钻法律空子骗人,我不会跟你们干的。侯小,咱们朋友一场,听我一句劝,希望咱们都能好自为之!”
王艺文离开侯小舅舅的家,穿过老街,来到了立交桥头。他要去哪里,他要去干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已经离不开晋京了。因为他身无分文,囊中如洗,想去哪儿也去不了,他只能困在这里。立交桥的护墙下蹲着一些算命的术士,不时的招揽着过往的行人,王艺文漫无目的的在桥下走着,被一个看相的老头缠住要给他看相。他要老头先送他两句,开头两句老头就说错了:王艺文弟兄两个,排行老二,他说王艺文弟兄四个,排行老三。王艺文苦笑着问他:“你懂不懂面相,会看相吗?”这一问,老头知道说错了,误以为王艺文是江湖高手,赶紧回口道:“失礼失礼,混碗饭吃,让大师见笑了。刚来是吧?开摊设卦吧,桥头这地方养人。”王艺文知道老头把他看成了算命的,但老头这句话也提醒了王艺文,使他心中猛然一亮,蒙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测字算命。他不懂算命,但他知道测字是一种有趣的文字游戏,古人曾用来为人算命,他过去曾看过一本古人测字算命的书,要玩起来倒是得心应手。现在两手空空,饥肠辘辘,何不就地一试,换几顿饭钱?
王艺文的这个想法原本只是个应急之策,想解解燃眉之急。但他没有想到,这一测就测出了名气,被人称为江湖名嘴,红遍了半个晋京城,竟然红到了派出所。
好人就是好人,所长能分辩出来。听了王艺文的交代,所长放走了王艺文。他知道小伙子肚内有才,是个喝墨水的,确实被人骗了。他拍着王艺文的肩头说:“骗子能骗走你三万元,但他骗不走你的才华,骗不了你的智慧。要记住这次教训,慢慢来,只要你对得起生活,生活就不会怠慢你。”王艺文临走时,所长亲自把他送到派出所的大门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