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的师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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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雪的冬季,黑夜透着刺骨的寒意。他从昏睡中醒来,梦境中的景象仍历历在目,一片燃烧的火海、一只振翅悲鸣的火鸟、一个在滚滚烈焰里哭号的笨熊……

    屋外北风呼啸,悲凉的唢呐声时断时续,飘荡在空中。在这个平常院落里,屋里屋外挤满了人,脸上都或多或少都带着悲戚的神情。

    李唯一平静的躺在床上,蜡黄的脸泛着难看的土灰色,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了全身。

    一个月前他从遥远的城市来到这里,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四十年的岁月让他改变了许多,却无法磨灭童年的记忆,那些美好的回忆。

    或许这就是劫数,回来的第三天就生了场怪病,以搏击教练的身体素质,只几天的工夫,眼看到了垂死边缘。

    躺在暖和的土炕上,心里又有些迷糊了。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间老屋里,他提着灯笼在床边守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好象一睡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几十年的岁月竟只是眨眼的工夫。

    眼睛的景物又开始清晰起来,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有压抑的啜泣声,是女儿的声音。怎么,她们也赶来了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僵硬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曾经健壮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心底一声哀叹:真的是逃不过去了。

    一阵剧烈的眩晕,他又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恍惚。

    手里似乎还提着那只小小的红灯笼,朦胧的红光外一团漆黑,他想抓起灯笼,驱散四周的黑暗,却握住了一只细腻的手掌,温暖中透着生命的活力。

    老婆的手啊!…wWw.…

    他感受着那种难分彼此的熟悉和温馨,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想要最后再嘱咐几句,却感觉一股力量把他拖进飞旋的深渊,无边的黑暗。

    最后一个念头划过:咫尺天涯,生死茫茫,原来这才是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手臂垂落了下来。哭声一片……

    小小的院落里拥挤得转不过身,或许正是年关将近,几十年未见的亲友也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一个个白色的花圈放在村子的路口,等待着迎客吊丧的队伍。在这北方的偏僻村落,古老的习俗正繁冗而又秩序井然的进行着。

    苏茹和女儿偎依在一起,目光呆滞的望着眼前雕花的棺木,那里面躺着她的至爱丈夫,女儿的慈父。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就像一场噩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儿泣不成声,她也无法相信最崇拜的父亲、那个比年轻人还要强壮的老爸,就这么没有了。

    苏茹紧紧的搂着女儿,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不要告诉姥姥,先不要告诉他们……”她喃喃的说着,茫然的盯着棺木前两只燃烧的长烛。是真的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李唯一静静地躺在咫尺空间,知觉停滞在永恒死寂的黑暗里。

    “死亡?这就是死亡……可是,为什么我还在思考,为什么还能听到她们的哭泣?”

    “或者只是一场梦?”他拼命想睁开眼,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心灵似乎沉入到一片混沌的虚空,无天无地,摆脱了肉身的枷锁,重回到最初的纯真与平淡。

    女儿的咳嗽声让他一阵心痛,游离的意识重新回归现实。北方隆冬时节,即使生着火炉还是能感到刺骨寒意,更不用说这个冷清的小屋。残存的知觉仿佛触摸到了渗入骨髓的冰寒,却让他十分的舒服。

    一个念头浮了出来,难道自己只是假死,却被放进了棺材?老天啊,那可太冤枉了!还好这里可以入祖坟土葬,要在城市不是已经活活烧死了……

    时间无声的流逝,再三天就是新年夜了。苏茹坐在灵前的草垫上,整整瘦了一圈,乌黑的两鬓隐隐生出了白霜。

    女儿更是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水汪汪的眼睛也肿了起来。守灵七日的风俗对活人实在是一种折磨,无论心灵还是身体。还好熬到了最后一天,过着这晚就是头期下葬的日子了。

    “大妹子,进去去休息一下吧,不考虑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明天的事还多着嘞。”同族的大表嫂在身边苦劝。

    苏茹犹豫了一下,她还不愿离开,想再陪丈夫最后一晚;可看着女儿垂着头、昏昏欲睡的心痛模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拉起女儿一起进了正房。

    黑暗中的李唯一终于松了口气,这几日他用尽方法想让自己醒来,却都是白费力气。也许真是大劫难逃,他不再奢望被救活,可整日听着闺女沙哑的哭泣,实在揪心。

    “揪心?我还有心吗?”他在黑暗里苦笑。

    “兄弟啊,你要有灵,千万别怪老哥哥啊!”棺木外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那是叔伯兄弟李和田,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这次回家省亲多亏有他照顾,得了这怪病谁也是天意,怎么会怪他呢。

    “小点声,胡说什么啊!”有女人在呵斥,是刚才劝苏茹休息的妇人,李和田的老婆。这女人平日里泼辣爽快,可听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她在怕什么,难道……他们真对自己做了什么?

    “唉,我就不该听你老娘们的话,什么感冒的小病找老道要点丹药就行,这下完了,出人命大事了。”

    “好啊,你现在怪我了,咱这几个村谁家有病不是找庙上的老道士,哪次出过这事情!再说了,他的病一定是吃药吃的?说不定真得了怪病,碰巧了。”

    “碰巧了?”李和田的声音明显压低,“要说巧也太巧了,我昨天去找老道士说理,谁知道庙门落了一把大铜锁,一打听才知道,知道……”

    “哎呀,知道什么啊,你这男人就是这不痛快,急死人了!”

    “嘘,小点声。我去一问才知道,那老道士死了,死的日子和我兄弟是同一天!你说,是不是太邪门了?”

    “啊……”一声惊叫,外面忽然没了声音。

    黑暗里的李唯一疑窦丛生,开始生病的时候只是普通感冒,没太在意,以为凭多年的身体素质也就抗过去了,倒是这个叔伯兄弟忙活着找药吃,当时心里还十分感激。

    听他的意思,难道是吃错了药?可那老道士怎么也死了,他与自己素昧平生,犯不着下毒害人哪!可又和自己同一天死的,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唉,真倒霉啊!你给记住了,这事以后就烂在心里,打死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了,要不,老娘跟你没完!”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院子外传来高亢的秦腔,是最后的祭奠仪式了,悲凉的曲调飘荡在夜空,似乎为他英年早逝扼腕哀叹……

    “终于结束了吗?”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土锹铲土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他已经深埋地下,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心中竟释然了。

    “再活百WWW.soudu.org年又如何,还不是这样的结局?”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不会再有人在打搅他了,或许几百年后,腐朽的身躯会被重新挖出来烧成灰烬,这片贫瘠的土地也会耸立起摩天大楼,如大城市般繁荣起来……

    谁知道呢,至少他已经不复存在,连同他曾经拥有的世界沉沦永世的黑暗,直到宇宙的尽头。

    “都是匆匆过客啊!任权势滔天、富可敌国、聪明绝顶,都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短暂的光明只是为亘古的黑暗拉开了序幕……”

    死亡就像思想的催化剂,忽然感觉有成为哲学家的潜质,要是能爬出墓地,说不定会著书立传,成为洞彻生死的大思想家。

    “嘿嘿,说得好,生命只是流萤一闪,生老病死,谁又能逃脱宿命的摆布?”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沙哑,有些幸灾乐祸,在平静的心湖却犹如响起一道炸雷。

    “嘎吱”一声,像是棺材盖被打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