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歌
隔日,三嫂双眼红肿地进宫寻我。她尚未嫁进我家时已是郡王千金,堂堂赜南县主;自进了明府便是三少夫人,何时见过她如此模样?
她甫一坐下,便又开始哭泣起来。我忙拉了她手,细细地安慰。好些时候,她才渐渐止了泪。我方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如何哭起来了?”
三嫂看看我,缓缓道:“今儿早上辰时之时我与你的几位嫂嫂一道去陪婆婆用早膳。方才坐下,一个姑娘便扶着你三哥进了门。总管跟在后头,怎么拦也拦不住……”她才说了几句,又是泪流满面。
我边问边猜,终是把这事儿弄了清楚。三哥昨儿晚上一宿未归,留晗嫂子一个人独守空闺;今晨一对父女将宿醉未醒的三哥弄回了家——若不是他随身带了明府的佩,只怕爹爹要派人去寻了。结果那姑娘刚要走,她爹却在府中闹将起来,硬说昨晚三哥酒后失德,玷污了他家姑娘的清白。起初娘不信,待问了那女子,她虽是极不愿说,却仍在大嫂的追问下点了头。
娘无法,既然米已成炊,若不收了那女子进府,要她出去怎么做人?唤作红菱的女子似乎不愿,她爹却一口应下了。爹娘给了那老头一些银两,又允了来日送采纳之礼去,他方欢欢喜喜走了。后来禀了爹,三哥酒也醒了,又是一顿好骂,险些惹出爹爹的旧疾来。
三嫂只WWW.soudu.org是呜呜咽咽地哭。我忙嘱亭嫣谴人回府知会,以免爹娘担心。“这事儿且不论真假,如今你留在我这里却也不是办法。那红菱终究是要成妾妇的,采纳之时,你还得接呀一杯茶,听她唤一声‘姐姐’。”我轻道。
闹成这样子,我还是回去看看的好。幸亏天烨前不久曾下过旨,允了我与沐婕妤随时回娘家省亲。于是便将三嫂留在阁中,又嘱了亭谧好生开导,自己一个人去见雯霏皇后。
皇后亦是通情达理之人。听我一说,便允了我出宫几日,令牌不过半个时辰,便批了下来。
爹和娘未料到我此时会回来。娘见了我身后跟着的三嫂,愈发老泪纵横:“晗儿啊,为娘的对不住你……”我忙安抚了几句,决心去会一会那红菱。
我走到三哥的园子前,正好遇见园里的侍女淡月。见我来,不免惊呼出声:“五……五小姐?您从宫里回来了?”我朝她摆手道:“听说家里闹了点事,特地向皇上告了假来的。”
她听我来意,拉我至一边神神秘秘地道:“奴婢早上才被指去给‘那位’服侍。她出身虽不高,性子却还和善,待我们一点儿不比少爷少夫人差。”她又指了指园子,道:“她的屋子在正室后边,向东绕个弯便是了。奴婢才走的时候,她在房里抚琴呢。小门小户的,竟也擅长这个。”
我听淡月语气,似乎府里下人均不甚待见这位新如夫人。便笑了笑,让她退下,自个儿走到红菱屋前。果然琴声悠悠扬扬从屋里传出来,煞是好听,弹的竟是一首《忆仙姿》: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
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
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
她边弹边唱,那声儿竟比宫中的歌姬还要美上数倍。我上前敲门,不多时门便开了。内里站了一位少妇,虽不及三嫂之美、二嫂之雅、四嫂之灵气与长嫂之豪爽,却也秀丽可爱,别有一番味道。
她见了我,只一瞬间的讷讷,便笑道:“这位怕是五小姐、宫中箴容华小主罢?今儿怎么得空回府里来,还屈尊看望我这初来乍到的山野村姑?”她言笑晏晏,但语气中却是毋庸置疑的敌意。我只作未察觉,亦笑道:“小嫂子午安。今儿皇上赐了恩旨,准了回家省亲。这旨才一下,我便巴巴儿跑回来了呢。听说三哥新纳了嫂子,早也等不及来看看是怎样的美人儿啦。”我想了一想,“却不知采纳之礼是什么时候?当初三哥娶三嫂之时,可真真热闹呢。咱们府里和昭恪郡王府里的红毯子都连在一起了,足足穿越了大半个京城——这可是皇上下旨赐的婚呢。喜糖散了满路……啊,小嫂子,饶恕我这张嚼舌根子的嘴罢……”
我虽不是那等娇纵蛮横的小姐,却也受不得别人尖酸刻薄——何况这人,还与我的闺阁好友同享一个相公。
只是红菱恍若未问,微笑着请我进屋坐下。“容华怀有龙胎,不宜久站,还请进屋。”她略略矜持地笑笑,“红菱虽未做人母,却也听街坊邻居说过,有孕之人,得多多当心的。”她端来一杯茶,“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比不得宫里,容华请将就罢。还盼沾沾容华的喜气,也能为相公怀上子嗣才好。”
我有些疑惑。我原以为她如宫中众妃一般,会为这正侧之名而斤斤计较;不想她竟镇定如斯——莫非真如三嫂所描述的,她并不愿进府,只是她的父亲硬将她塞了来?
不对。
有哪家父亲会做这等窝囊事?
那么,便是有心计得可怕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突然想到一事,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嫂子,方才你初见我时,为何第一眼便认出我来?莫不是我们从前见过?”
她愣了愣,道:“怎会wWw.见过。只是容华回府,这样大的事情,自然都知道了。你是王府的小姐,我却是小户的女儿,若是见过,也不过看过画像罢了……”
“画像?”我的疑心突然便蹿起老高,“市井之中,如何会有我的画像?”
她这时便有些慌乱,但也只是短短一瞬。“是这样的。王府中的侍女明蟾原是我家院儿里的女孩儿,去年交清了卖身银回家,给咱们描述了一番王府中的情景。有擅画者,便画了下来。其实不光画了容华你呢……”
“还画了三哥对么?”明蟾我是知道的,原是我园里的粗使侍女,这名字还是四哥给改的。
她羞涩一笑,“是呀。从那一刻起,他便萦绕在我的心头了……”
我只委婉地笑。
又坐了一刻,方起身告辞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