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嫣昨晚已带了我的妆奁，起身倒也不忙乱。今日是册后的第二日，六宫嫔妃皆会来昭阳殿行礼问安。我等衣着均须得体大方。
亭嫣倒是很会为我打算，今日递与我穿的是水红色双蝶穿花百褶广袖曳地长衫，腰里束一条胭脂色蝴蝶结子长穗宫绦，脚下踏一双时新的粉色锦缎捻金线绣花宫鞋，鞋面上绣了新开海棠的。鬓上又斜插一支淡粉的蝴蝶簪子，整个人像被桃花笼了，甜美而迷离，总是能让人赞不绝口的。
亭嫣二人梳妆手法娴熟，我终是能够在卯正赶到主殿服侍皇后起身。她见了我，眼中是抑不住的惊喜：“弯弯今儿个好早，怎不多睡一会儿？”我笑答：“嫔妾听到了毓宁宫开门的声音呢，巴巴地跑来服侍娘娘起身儿。”说着打量了这屋里的奴才们，复又笑道：“若是嫔妾偷懒儿赖床可不得被娘娘这里的奴才笑话了？”口里开着玩笑，我手上却未又半分停歇。见皇后用青盐擦了牙，忙又递上漱口水去。
这时候殿中的掌事惠仪铃兰上前递了热毛巾，对我笑道：“容华小主说笑了。您是天子宫嫔，是主子，奴婢们又怎敢取笑小主？”
“惠仪姐姐可别这么说。”我亦笑，“论品阶我俩都是四品，论年龄你可比我大出许多，我当称一句姐姐才是。”
铃兰边笑，边向皇后道：“娘娘您看，小主的嘴真甜，就是铃兰也自愧不如呢。”皇后也在一旁笑得开心。
皇后穿戴整齐，方问我道：“弯弯早早过来，想是还未用早膳罢。”又对铃兰道：“吩咐下去，西暖阁传膳本宫与容华一起用早膳，莫要怠慢了。”
我一笑，道：“既是皇后娘娘赐宴，嫔妾便却之不恭了。”
用完早膳已辰时出头，我伴了皇后去到昭阳殿接受朝拜。天色尚早，昭阳殿里为数不多的宫妃均在三三两两地低声谈笑，却不知有何新鲜事。见了皇后来到，忙拜倒。
皇后笑眯眯地拂一拂手，道：“罢了，都起来罢。未到时辰，随意些。今儿个倒是桃红柳绿，衣裳脏了可不好。”
众妃依言起身，却见一身材娇小的女子，wWw.封了芫嫔的，出列笑道：“回娘娘的话，嫔妾们衣裳再好，也终是比不上您身旁箴容华姐姐沉鱼落雁。她穿什么都好看，嫔妾们再穿倒像是糟蹋了好衣裳似的。何况……”芫嫔眯一眯眼，“容华姐姐不仅人长得好，心也好，这么一大早的还巴巴儿从大老远的海澜宫跑来服侍娘娘起身，嫔妾们真真是自愧不如啊……”
也不知今儿是触了哪路神仙，一大早上被两个人“自愧不如”……我浅浅笑了。
雯霏皇后看看我，又看看下边的芫嫔，笑道：“芫嫔莫不是长了什么千里眼顺风耳？你是如何得知容华今日服侍本宫起身的？你怎不道容华是巴巴儿来本宫这里蹭一道早膳的？”众妃哄笑，芫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皇后冷笑道：“既不是有千里眼，那便是你在这毓宁宫中，竟安了眼线了？”她猛地一拍案上小几：“好大胆子！”
旁边有个小宫女唤作睡莲的，也配合着做戏，上来捧了皇后的手道：“娘娘息怒，仔细手疼。”
那芫嫔立刻跪下，口里喊道：“娘娘，娘娘错怪嫔妾了！哪里有什么眼线，嫔妾入宫不过短短几月，也没有容华姐姐那样得宠……”她偷偷瞟我一眼，却被皇后严厉的眼神吓得再度低下头去，“人生地不熟的，何来眼线一说……娘娘明鉴啊……”
我看得有些于心不忍。虽是冲我来的，但这芫嫔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未免有些女儿家家的，便是小肚鸡肠些，善妒些，却也情有可原。遂凑至皇后耳旁道：“娘娘，嫔妾看这芫嫔妹妹也是一时小孩儿心性，不如……”皇后看我一眼，道：“本宫只想让这些人知道，从今日起，你箴容华便是本宫的干妹妹，若是有人为难你，那便是犯了本宫的讳，与本宫过不去！”她这话说得极大声，在场众妃不免一愣。
忽然听得外边有人拍手笑道：“恭喜皇后有了如斯乖巧可人的妹妹。朕随身未带什么贺礼，只好下次补送了！”
话音刚落，就见天烨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皇后连忙走下主位率我们跪下请安。天烨明黄的袍角出现在眼前，还来不及多看，就已被一只温热的手搀了起来。抬头却见天烨一手扶了我，另一手挽了雯霏皇后。我偷偷抬眼看身旁的妃嫔，一个个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坐了主位，天烨方道：“朕今日来，一是与众卿一道前来向新后道贺；这第二，便是请皇后下一道册嫔的姝旨。”
大周朝不比历朝历代，对旨意是分得及其详细的。举国上下，惟有皇帝、皇太后以及皇后有下旨权力。皇帝的旨意被称作“圣旨”，共分七种形式，此不必多言；皇太后旨意被称作“懿旨”，常用于册后和册封主位以上妃子，故册文中多WWW.soudu.org有“仰承皇太后慈谕”一说；皇后的旨意被称作“姝旨”，多用于册封外命妇及主位以下妃子。不知这回让皇上亲自请旨的，又是哪位丽人？
天烨朝人群微微一笑，极为宠溺地道：“快过来给皇后请安。”我们这才注意到天烨进来之时，身后竟跟了个女子。她娉娉婷婷走了出来，只因低着头，我们看不清相貌。她走到皇后面前盈盈下拜，口中道：“嫔妾贵人上官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祝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贵人上官氏？！在场所有人都着实吃了一惊。
再打量她时，方才发现她所穿的已不是贵人份例的六品枣红宫装，而已是五品玫红宫装并嫔位宫绦了。
显然雯霏皇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笑道：“原来是沫贵人，快起了罢。既是皇上口谕，本宫自要遵从。姝旨很快便会送到碧雪宫的。只是……”她转而望向天烨，“贵人不穿枣红宫装，怎的换上五品玫红了？”
“是朕让她提前穿的。”天烨笑着，“皇后应不会介意这一时罢？”
雯霏皇后低头轻道：“臣妾不敢。”
送了天烨出去，皇后便让大家散了。我见她心情不佳，便没再叨扰，唤瑾涵随我一道走回海澜宫去。
天气尚好。五月初的气候并不甚炎热。一路上见了不少平日里总无暇去看的景儿。偶尔有妃嫔经过，或乘轿，或坐辇，见我只作没见着，我便也不置可否。
忽然瑾涵对我道：“小姐，沐容华和英容华来了。”我回头却见沐容华和英容华合乘一副辇，正急匆匆向我赶来。见我回头，还向我略略挥了挥帕子。
我微微一笑，脚步慢了下来，步辇也来到了跟前。我上去亲手扶了二人下来，三人同行。
“弯弯啊，”沐容华波澜不惊地道，“进宫几个月，你的变化真真超出了我的意料。”她弯一弯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怎么呢？”我轻笑。
英容华亦笑：“潆歌的意思是，你真的成熟多了。还记得当初你会为想家而哭泣，为玩耍而大笑，单纯可爱却总像涉世未深。”
“当时我们可是担心了好一阵子。”沐容华看着我，声音小了下去。“你知道，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太过单纯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英容华接口道，“今日看到你能够喜怒不形于色，我俩倒是放心多了。”
她俩倒是摸清了我的心思。饶是不受宠的宫妃，见沫嫔晋封，心里也总不是滋味。又何况，是盛宠在身又深深爱着天烨的我呢……
无奈地苦笑着，在岔路口与她俩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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