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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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魏家出来后,翰翔直接就回了宿舍。这几天的事情的确很多。眼前这件棘手的案子自不必说,明天傍晚,他还要去码头接他的父亲。他和父亲也有三年没见了。翰翔年纪轻轻就加入了北伐军,三年前从部队出来后被他的长官楚延嵩举荐去了浙江的警察学校后,自此就过着封闭的生活。而父亲依然是走南闯北的跑生意。这次,他们父子俩终于要在上海团聚了,而且父亲要在这里开一间中药铺,从此以后在上海定居下来。为了能让翰翔住得舒服一些,其实他的父亲早就在上海给他租了一套很不错的房子。但翰翔没什么机会去住。他要么住在楚局长家,要么住在宿舍。

    翰翔进门后衣服都没换,就一头扑在床上。工作超过了三十个小时,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本来翰翔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的身体非常地疲劳,却毫无睡意。他没有开灯,屋子里只有月光照进来,却已经让翰翔觉得非常刺眼了。他仰卧在床上,双手交叉叠在脑后,双眼盯着天花板。白天的一幕像电影般在脑海里掠过。梅馨远,一个陌生的女孩却长着一副他十分熟悉的面孔。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跟他开的又一次玩笑?魏本强,他跟翰翔记忆力中的那个他变化并不大,以至于翰翔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在一群人中认出他来。十八年了,每天临睡前翰翔必做的功课就是回忆一次魏本强的模样。就这样翰翔还是不放心,担心哪一天会因为时间的流失把他的记忆风蚀。为此他特意去学了素描,他把魏本强的模样画在一个笔记本里,画了几十张,直到他认为相似度满意为止。可是魏本强显然已经不认识他了,这让翰翔的感觉很好。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敌人在明我在暗。想到这儿翰翔不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可是当他想起在魏公馆看到馨远的那一幕,不禁心里打了个冷颤。他突地坐了起来,猛地意识到这就是命运又一次不怀好意地对所有的人开的玩笑。如果翰翔心中的那个疑问能够在明天见到馨远后得到证实,那么他的计划就很可能不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实施了。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仇人,另一个长得像他的恩人。早春夜晚的寒气让翰翔想起了十八年前那个逃亡的寒夜。是的,林老师是他的恩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翰翔都不允许自己做,哪怕让他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翰翔伸手打开床头的抽屉,拿出笔记本翻开画着魏本强画像的那一页,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比划成了一个八字,对准魏本强的眉心“啪”的一声。又翻了几页,画的是他日夜思念的恩人林月梅。他用手抚摸着林老师的脸。这么多年了,尽管他多方打听,可是林老师还是音讯全无。他多么希望有这么一天林老师像十八年前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今天他看到了馨远,这是老天的安排吗?翰翔把台历拿起来,撕下今天的那一页夹在本子里。今天是公历1936年4月6日,阴历三月十五。翰翔枕着本子渐渐睡着了。

    和翰翔那间漆黑的房间不同,魏公馆里的几个房间彻夜通明。余氏的房间终日馨香缭绕、木鱼声声。但今夜的木鱼声似乎没有了以往的平和韵律,深一声浅一声,一向心如止水的余氏今夜也是心事重重。莫兰那间豪华的卧室到处撒着落日般的昏黄灯光,看着就让人昏昏欲睡。可是莫兰却睡不着。她的心里就像爬满了蚂蚁,不断的啃食,她感觉再这么下去,最终会让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坍塌。她焦躁极了,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种感觉却没法跟别人诉说。她现在最需要一个拿主意的人,可是没有。余氏,莫兰早就拿她当半个死人了,何况继承权之争早已使她们不再像当年那样坚定地站在同一战壕。自己的儿子天鸣更不能指望。魏本强,她的丈夫,本来应该是在她有烦恼的时候头一个诉说对象。可莫兰太清楚了,这件事非但不能让他插手,还要想法把他的注意力引开。天姿?一想到天姿,莫兰心里有了点儿底。别看她平时有点没心没肺,关键时候有的是鬼主意。说不定这次的事还得指望她。莫兰想马上就去把天姿找来,可转念一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让她把刚刚请来家的朋友赶走她心里一定想不通。看来这件事儿还不能操之过急。现在就棘手的还是魏本强的问题,但愿他不要起什么疑心才好。刚才莫兰去他的书房喊他休息,他站在那张“月下红梅图”前发愣,这让莫兰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

    此时魏本强依旧站在那张图下,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十八年前的一幕幕不可遏止地出现在眼前,投影到那张画上。但每当月梅的样子出现时,总是和今晚餐桌旁的那个姑娘重叠。今天晚上魏本强有很多失眠的理由,货物被劫和儿子忤逆他的意愿,哪一样都让他寝食难安。但偏偏是这个陌生的姑娘占据了他整晚的思绪,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月梅虽然离开他十八年了,可是魏本强一刻也没有忘记她。在这十八年里,魏本强一直是在矛盾中度过。他想努力地忘记她,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却被他伤的最深的人。逃避也许是减轻罪恶感的最好办法。可越是想逃避她的样子却越清晰。他也舍不得忘记她,因为失去她之后,他人生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消失了。尽管他的生活过得风光无限,尽管他的家富丽堂皇,但在他眼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就只有这张画和那几张月梅的黑白照片。

    魏本强今天在晚饭时之所以压住怒火没有掀饭桌,现在想想最大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女孩在座。她坐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却像钉在天意身边的一颗明珠,即使你不注视着她也会被她的光辉所吸引,让你无法忽视。魏本强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这个酷似月梅的姑娘会不会是上天派到他身边对他所犯的错误加以惩罚的。但很快,有一个更让他吃惊的想法冒出来:当初月WWW.soudu.org梅是带着身孕走的,她该不会就是……想到这里,魏本强不禁心口一阵剧痛袭来。这是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痛,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愈发让魏本强感到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魏本强决定调查清楚,但他知道如果事情真如他想的那样,这个姑娘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就算是现在,她也如同掉进了龙潭虎穴。所以,如何处理这件事,得从长计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