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章翰翔推门而入，发现办公室不但坐着楚延嵩局长，还有上海警备司令部情报处的冯宝驹。这可是个狠角色，对闹罢工的工人和游行的学生从不手软。他有一个单独的审讯室，堪称人间地狱，章翰翔曾经有幸受邀参观过一次，大开眼界。里面的刑具五花八门，都是冯宝驹亲自设计的。据他自己说为了这些宝贝可花了他不少时间，甚至还翻阅了古籍。以至于南京方面还专门派人来学习，戴主任对此也赞不绝口。现在这个审讯室不但是阶下囚的地狱，更是冯宝驹彰显其聪明才智和对党国表忠心的舞台。有了这方宝地，冯宝驹坚信自己早晚有一天能调往南京，成为仰慕已久的戴笠主任的左膀右臂。
冯宝驹尤其让上司们称道的地方还有对于###分子发自内心的仇恨。冯宝驹的爷爷是晚清皇宫里的老太监，自然他的父亲是老太监收养的。老太监姓冯，从咸丰年间进宫，直到溥仪被赶出了紫禁城。冯老太监家资颇丰，出了宫后就在乡下买了房子和土地，当起了富甲一方的乡绅，享受着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可是五四运动爆发后，各种大小起义不断，终于波及到了冯家。冯家被起义闹事的人一抢而空，老太监被拉到街上一通游行折腾后没到家就死在路上了。冯家可谓损失惨重。当时冯宝驹才十几岁，正在日本留学，听说此事一腔热血要回来报仇。冯父拼死把他劝住。学成回国后看到破败不堪的庭院，冯宝驹四处打听，有人说是几个革命分子带的头，把冯家的产业都瓜分了。这个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在冯宝驹心中留下了沉重的阴影，以至于他对主张“共产”、“平等”的共产党恨之入骨。很快他就去了南京，参加了戴笠的特务培训班。毕业后戴笠分配他来到上海，他从一个普通的机要员做到情报处主任的高位。对于他的出身，他从不避讳。因为他崇拜的曹操同样的太监的“后代”，还不照样称霸一方？这就是冯宝驹的偶像。但章翰翔认为，冯宝驹更应该崇拜武则天手下有名的刑讯高手来俊臣。
冯宝驹居高临下地朝章翰翔点点头，嘴里叼着雪茄，起身朝楚延嵩告别。“既然楚局长忙得很，我就不在这儿闲扯淡了。”冯宝驹叼着雪茄大大咧咧地朝楚延嵩一wWw.挥手，转身朝门口走去。路过章翰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越来越精神了，好好干！天下早晚是你们这帮年轻人的。”
章翰翔没说什么，客气地朝冯宝驹点了点头。至始至终他都摒住呼吸，因为烟油子和进口头油的混合气味实在是杀伤力太大。
楚延嵩开门见山地问道：“早上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不等章翰翔回答，他又紧跟着问：“你有什么看法？”
章翰翔说：“死者是三个工人，显然，是夜里等在那里接货的。在四号码头发现一艘空船，可以证实这个推断。这是一起杀人越货的案子。”
“嗯。”楚延嵩点燃了烟斗，悠悠地吐了口烟，“说得没错，但这些都是些表面现象。你知道被劫的货主是谁吗？”
章翰翔摇摇头。
“是魏本强。”
“就是新上任的商会会长？”
“你再看看这个。”楚延嵩递给章翰翔一份文件。章翰翔拆开一看，是法医的验尸报告。他飞快地扫视着，惊讶道：“这是黑虎堂的杀人手法！”
“接着说。”楚延嵩磕了磕烟灰，仔细地听着。
“黑虎堂是上海滩一个老牌帮会，在光绪年间就兴旺起来了。可是最近十年逐渐销声匿迹了，尤其是近几年，几乎消声江湖。怎么会突然出现呢？难道魏本强跟黑虎堂有什么渊源？”章翰翔皱起眉头看着楚延嵩，一脸的疑惑。
楚延嵩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功课做得不错，可是百密一疏，有个关键问题你没弄清楚。”章翰翔忙问是什么。楚延嵩说：“当年笑傲江湖、令上海滩闻风丧胆的黑虎堂为什么会衰败到销声匿迹的地步？这是因为里面出了内鬼。”
“内鬼？”章翰翔感到十分的新奇，毕竟他来上海的时间不长，对于十里洋场的奇闻轶事知之甚少。他饶有兴趣地听楚延嵩的讲述。
“当年黑虎堂兴旺的时候，黄金荣和张啸林才刚刚起步。不过他们发展得很快，有点像战国七雄里的秦国，后来居上，一些实力弱的帮会逐渐被吞并。后来，张啸林自立门户WWW.soudu.org，急需扩张实力。但是这个时候小帮会已经被蚕食鲸吞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多多少少都是颇具实力的，谁也不好对付。张啸林感到还像以前那样硬碰硬肯定不是上策，搞不好还把自己的江山也给丢了。于是乎他学起《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什么美人计、反间计，能用上的都用上了，效果还不错。对付黑虎堂，他用的就是反间计。他派人打入黑虎堂内部，探听到黑虎堂二当家的爱财好色。这是最好对付的。把二当家的喂饱了后，他就理所应当的反水了，显赫一时的黑虎堂就这么土崩瓦解了……”说到这儿，楚延嵩突然发现章翰翔的神色有点不对劲，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结，眼睛盯着楚延嵩的后方，眼神里迸发出的火光似乎一触即发。楚延嵩身后是窗户，他见章翰翔如此神色，以为身后有什么情况，忙回头看，发现一切安好。看看章翰翔，还是同样的表情，看来他早就溜号了。楚延嵩拿烟斗敲了敲桌面，一下子让章翰翔回过神来。章翰翔知道这样是对长官极大的不礼貌，何况楚局长还是他亲如父子的恩师，他赶忙低头不语。
楚延嵩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调，“怎么，累了？”章翰翔忙说没有。
“昨晚值了一晚上的班，今天又忙了一上午，的确该休息了。那我就长话短说。”楚延嵩放下烟斗，又交给章翰翔一份文件：“这是魏本强的资料，回去好好看看。此人来上海时间不长，却三教九流吃得很开，背景也很神秘，值得好好查查，最好马上去一趟他家，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你不能去，我派别人去。”
“局座，我可以去！”章翰翔铿锵有力地回答。
楚延嵩朝他挥挥手，也没说到底是不是让章翰翔去。但章翰翔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真的不去而回家休息，楚局长会很失望的。他绝不允许自己在楚局长的心目中留下一丝一毫的不佳表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