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是最相信祸福由天的神话的,听毛纪对天赌咒发誓,倒触动了他的神经,厉声问道:“照你的说法,是朕对你不公啰?你听着,朕没有兴趣跟你胡辩,朕令你将‘本生’二字立即去掉。你们这班臣子眼里没有君主,难道还想让朕没有父母吗?”
毛纪见嘉靖皇帝怒气难消,吓得不敢说话,匆匆退了出去,慌忙去见张皇太后。
张皇太后气色有所好转,但对朝廷之事,仍然忧心忡忡,却苦于不能直接干预,现在毛纪来到。正好再给他打打气,她咬着牙懿令毛纪道:“对皇上的蛮横,无论如何也要坚决顶住。”
然而,到了七月,嘉靖皇帝在左顺门召集文武百官,郑重敕令称:“本生恭穆献皇帝,今谥尊号曰:‘恭穆献皇帝’;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今更定尊号曰:‘圣母章圣皇太后’。”
皇帝的敕令一出,舆论哗然。朝中百官在几年的大礼仪争论中,早已接受了杨廷和灌输的护礼观点,形成顽固不化的概念。如今,嘉靖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强行去掉“本生”二字,惹得文武百官愤然相对,其中尤以杨慎为最。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是原首辅大臣杨廷和的儿子。正德六年入京会试获“殿试第一”,为明朝四川唯一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官职时,年仅二十四岁。杨慎自幼聪慧伶俐,甚得父亲喜欢,早期就显出非凡的文学天赋。一首《临江仙》使他名扬天下,词中写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时任翰林修撰的杨慎继承了父亲的刚直性格,他听说张璁、桂萼已被皇上召进北京,对其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在两年多的大礼仪争论中,嘉靖皇帝虽然搬掉了杨廷和、蒋冕、毛澄、汪俊等绊脚石,对护礼派以致命打击,但这并没有减弱他们对抗的势头。
杨慎积极联络同僚说:“在张璁、桂萼入宫前,我们在城外将他两人揍成肉泥,看他们还怎么去见皇上。”众人听后,依计而行。谁知这一消息早有人故意泄露出去,张璁、桂萼听到风声,不得不防。他们悄悄潜入京城,在一民居屋里躲了好几天,看到风平浪静,才去叩见皇帝。
虽然张璁、桂萼得到皇帝的垂青,仍不敢有恃无恐,因为以杨慎为首的一帮大臣仍在计划伺机报复,欲遏制南风北进的势头。
这日退朝,杨慎召集同僚早早藏到左顺门处,等候张璁、桂萼的到来。
张桂二人刚由南京迁升北都,置身生疏环境,尚未来得及与朝中诸臣融合,况且朝中多数臣僚瞧他们不起,有意孤立,所以两人进出总是形影不离。退朝时,两人有意走在后头。他们看到走在前面的官员三五成群,议论不止。那桂萼生性敏感,慢慢趋上前去想探听究竟。其中有个官员是杨慎的朋友,故意说些有关大礼仪之事。桂萼听得认真,竟不知不觉地跟他们到了左顺门。
远在桂萼后面注视周围动态的张璁很快发现了异常,他立即叫道:“桂萼,快跑!”
谁知前面人群中已有两人返身向后,扑上去抓逮桂萼,桂萼转身不及,被他们紧紧抓住礼袍。
张璁远远喊道:“快脱掉袍子……”
桂萼听此,机警地来个金蝉脱壳,低头弯腰退掉官袍,直取下路,方钻出包围。他只顾往前跑,哪料后面一人提起一脚踢在他的后臀上,桂萼往前一栽,状如狗啃稀泥。后面一群官臣赶上来,欲将桂萼踏死在这里。张璁箭一般地冲上去,用脚一拦,那些奔跑的官臣猝不及防,也与桂萼一样,纷纷落得个狗啃泥。抓住这一丝机会,张璁拉起桂萼,迅速冲出危险地带。他们慌不择路,匆忙之中钻入附近一座府宅,一问,才知这是武定侯郭勋的府第。两人虽听说过郭勋的名字,但尚不知道郭勋在大礼仪之争中的观点,遂欲退出府邸。哪知守门的侍从早已关严大门,拒绝放他们出去。这时侍从已将贸然闯进府第的张、桂二人报知郭勋。
郭勋是何人?原来他是明朝初年名将武定侯郭英的后裔,到嘉靖皇帝时刚刚世袭武定侯,并掌领团营。郭勋听到侍从报告,匆匆出来迎接。
桂萼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停地对张璁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张璁心里也没谱,不知郭勋将他们如何打发,只好硬着头皮迎着愈走愈近的郭勋道:“张某惊动郭大人,实是不知,万望原谅!”
郭勋满面笑容,拱手欢迎道:“两位学士光临敝府,令小宅蓬荜生辉,郭某不胜荣幸!”
桂萼在还礼的同时,心里暗想这家伙可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弄不好今日真的要栽到杨慎手里哩,不如想法及早脱身吧。于是便说:“郭大人不必客气,不知能否放小人一马?”
郭勋一听,“哈……哈……”一阵大笑,也不言语,只是将他俩上下打量一番。
张璁、桂萼如坠云雾之中,静静等着命运的裁决。
郭勋看着两人露出疑惑的神色,用双手分别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两位学士放心,这里都是皇上的天下,谁也不敢找你们的麻烦。两位若不嫌弃,就在这儿住下。别说一个杨慎,就是一百个杨慎也拿我没办法。”
听郭勋一说,两人这才安下心来。
群臣没有打烂张璁和桂萼,仍将气头对准皇帝。一些老臣深深知道,如果满足嘉靖皇帝的愿望,去掉“本生”二字,这将意味着当今皇上要重演明成祖朱棣的把戏,人为的自成体系。这不仅使朱家天下实际断代,更重要的是涉及文武百官的切身利益。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去掉“本生”二字,实际上就是改朝换代了。所以,朝中不管大小官员,绝大多数愤怒异常。吏部左侍郎何孟春认为这一错误出在礼部,因此专门找到礼官,对侍郎朱希周道:“对皇考这么大的礼仪更来变去,你们当礼官的应负责说服皇上,不能随意更改呀。”
朱希周觉得自己身为礼部官员责任重大,发动部内的几个官员余才、汪必东等集体上疏道:“皇上对孝宗称父、对昭圣称母已经三年了,今天却突然更改尊称,诏示天下,使过去的文告成为虚设,这怎么能取信天下呢?”
一时间,翰林、寺、部、台谏诸臣皆上疏文,各种奏折像潮水般涌向乾清宫,大有将皇帝的本意淹没之势。嘉靖皇帝对这些有意与他唱反调的奏折看也不看,一律留中不发。这无疑如往沸腾的油锅里加了一滴水,使群臣的情绪爆开了花。
七月十五日凌晨,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文武百官潮水似的从四面八方涌向太和殿,去上早朝。盛夏时节,太阳来得特别猛,一会儿还是血红血红的圆盘,顷刻间就变成了炙人的火球,站在殿前的文武百官身上已是汗水淋淋。眼看早朝就要结束了,突然,张璁抛出一折。嘉靖皇帝当然高兴,即令张璁当面宣读。大胆的张璁因有皇帝做靠山,在奏折中大肆指责内阁官员欺君罔上等十三条罪状,咒骂文武百官朋党为奸,拉帮结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