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当上皇帝,并没有给朱厚熜带来欢乐。相反,偌大的皇宫犹如一个荒芜不堪的大杂院,那高大的宫殿是杂院的狮子,坐视天下,威风凛凛;那宽阔的道路是杂院的利剑,横卧狮前,寒光闪闪。这狮这剑都是他的。狮,等着他去驾驭;剑,等着他去挥舞。远远望去,这里虽然给人以神秘庄重,肃穆威严之感,但比起家乡湖广安陆州来却要逊色得多。在那里,广阔的天空,淳朴的人情和自由的行动,无不给人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对比之下,这里简直是一个大监狱。
虽然身在“监狱”,朱厚熜却找到了另一种满足,那就是权力。想想刚入京时,他就感到好笑。自己不经意间使了一个小小的技巧,迫使皇太后作出让步,首辅大人不得不按照朕说的话去办。哼,对了,那个首辅杨廷和看起来忠心耿耿,却也强硬固执。朕该怎样与他打交道呢?
第二不亮,朱厚熜翻身起床。这是他的第一个早朝,在大臣面前必须要像个皇帝的样子。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已有高高的个子,只是略显单薄一些。国字脸上不露一丝微笑,浓眉紧锁,双眼犀利。不一会儿,他迈着从容的步子,一脸的严肃,坐到文华殿的龙椅上。早已在殿前等候的文武大臣,看见新帝驾到,齐刷刷地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新帝用浓重而深沉的声调说。
众臣抬头,只见新帝朱厚熜身穿金黄衮龙袍,头戴象征着威严的皇冠,身子挺得直直的,端坐在龙椅上。他眉头微蹙,眼神炯炯,英气逼人。只要有大臣禀奏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侧耳细听,并用眼睛牢牢地盯住禀奏者。面对威严的小皇帝,奏疏者禀报时字斟句酌,生怕出错。
第一次上朝,朱厚熜牢记母亲的叮嘱,只听不说,凡有奏折,收下便是。这一招果然厉害,众大臣见到一个不说话的皇帝,无法判断皇帝的脾性,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以在上奏时感到十分吃力,担心说的内容不合皇帝的胃口,轻者削官为民,重者砍头成鬼。
散朝以后,朱厚熜招呼杨廷和、蒋冕俩要臣留下。杨首辅心里明白,一定是新帝遇到难题了。
“首辅和大学士这段时间多有辛苦,如今朝廷能有如此平稳的局面,完全是你们果断行事的结果。”朱厚熜本想说“谢谢”之类的话,又突然打住,心想在大臣面前不能如此卑微,于是改口道:“朕有你等忠臣,国体不愁不强盛啊。”
“皇上过奖,微臣只是尽忠行事。”杨廷和谦逊地说,“皇上,现在首当其冲的事是要把江彬一伙乱臣贼党绳之以法……”
哪知不等杨廷和说完,朱厚熜摆摆手制止道:“今天不谈政事。”
杨廷和等人一听,心里迷惑了。皇上与大臣不谈政事,会谈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朱厚熜开口道:“杨首辅对朝廷的耿耿忠心历历在目,以后还望爱卿多为朕想想。”
杨廷和听后露出惊讶之色,以他几十年的朝廷生涯,十几年的首辅经历,也无法猜测出其中的含意,只好小心地道:“微臣不明白,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则岔开话题说:“朕刚刚继位,面对的是百废待兴,朝纲重振。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朕希望大明朝廷天人合一……”朱厚熜突然将话停住,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好,去吧,去吧,今天就说到这儿。”
杨廷和及蒋冕怀揣疑惑告退而去。走在路上,两人始终猜不出新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朱厚熜心想自己由藩王到皇帝,又年纪轻轻,不但没有一个亲人辅政,还要面对这么多老奸巨猾的臣僚,要想有所作为,依靠现有大臣是必要的,但又不能太显出无能,让他们感觉离了他们就办不成事的印象。所以与杨廷和谈话,故意打哑谜一样,使他们摸不着头脑,以便为父母孝敬时扫除障碍。
四月二十四日,是朱厚熜登上皇帝宝座的第三天。他在乾清宫处理了一些政事后,令内侍太监德兴传旨礼部尚书毛澄。
这德兴也才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矮矮胖胖,毫无线条,看起来是一副忠诚老实相。他进宫后一直侍奉在张皇太后身边。朱厚熜登上皇位,皇太后经过认真考虑,亲自点将,令他侍奉新帝。
朱厚熜始见德兴,看他长得胖墩墩、戆乎乎的,不大在意,加之想到自己身边的贴身侍从是皇太后亲自安排的,这多少给他以时时受人监视之感,朱厚熜便叫他不停地到外面跑这跑那,使他没有时间盯住自己。这不,现在又吩咐他跑到毛澄那去了。
毛澄曾是迎接新帝的部臣代表,对新帝并不陌生。他正想找机会与皇上叙一叙哩,这次召见,正中下怀。要知道新帝即位,首要的任务就是物色心腹之臣。谁与皇上接触越多,谁就容易引起皇上的重视,也就有可能成为宠臣。想到此,毛澄心里美滋滋的,立即起轿去见皇上。
“微臣毛澄叩见万岁!”毛澄进得殿门,跪下便拜。
“免礼。”朱厚熜头也不抬地问:“毛卿近来可忙?”
“微臣愿听皇上明示。”毛澄回避了皇上的问话。wWw.
朱厚熜求之不得他这样说,漫不经心地直接问毛澄道:“不知毛卿对朕父兴献王尊崇礼仪和谥号是怎么考虑的?如果没有考虑,你们礼部应该商讨一下呀。”
“这……这……”毛澄答不上来,只好改说“遵旨。”
退出殿门,毛澄十分沮丧,原本想与皇上多叙一会儿的,没想到接回来这么个棘手的差事。但他同时觉得,对兴献王的尊称事关重大,一定要征询首辅杨廷和的意见。
杨廷和听罢情况,略加思索道:“这还不好说,尚书不闻汉定陶王、宋濮王的故事么?现成的证据,引用何妨?”
毛澄一听,心里明白,按照杨廷和的意见,回礼部准备去了。
朱厚熜下旨毛澄,见毛澄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以为对父王的尊称不会有什么阻碍,心里十分满意,只等着礼部的好消息了。此时便又拿出登基诏书细细研究,准备着手推行新政。
一天,在与杨廷和的交谈中,朱厚熜突然提到午朝的问题。杨廷和说:“这还是孝宗时的规定,从武宗开始就废止了。”
“通知朝廷文武百官,从明天起早晨天亮上朝,饭后午朝。这要形成制度。”新帝吩咐道。
杨廷和听到皇上要恢复早朝和午朝,心里甚是欢喜,只担心说风就是雨,怕是难以做到,于是禀道:“禀奏万岁,明天开始,是否太急?”
“什么?难道说这点小事还要准备十天半个月吗?明天,就是明天,没有什么好改的。”朱厚熜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当天晚上,朱厚熜吩咐德兴不准睡觉,说一听到鸡叫就喊他起床。德兴说:“万岁爷,皇太后说让奴才侍候您吃好睡好,别累坏了身子,怎么起来那么早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