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留客天留客。无奈仁东河只好在庄文芳家做客住上一夜。
他接过钱后有气无力地说,我要睡了。
此时不到夜里九点钟。庄文芳家堂屋的后半部分砌了一堵墙,这堵墙把堂屋一分为二。前大半部分是客厅,后小部分是客房。没有客人的时候,一般都是农家堆放农具粮食杂物的储藏室,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才临时清理一下支床待客。1987年大年初二,一个失魂落泊的旅人就在庄文芳家的杂货房里将就住了一晚。
第一次来,庄文芳将她的闺房让给仁东河做客房;第二次来,庄文芳考上了军校,成了军人,她在农村老家的闺房便不复存在,被妹妹占住,她回家便成了客人,成了探亲,她的家,在军校。他第WWW.soudu.org二次住她家,便不再是情人待遇,如同被收容所收留的一个乞丐与难民般地安排在储藏间临时安身。
临睡前仁东河带着一种似乎命令的口气交待庄文芳说,请你明天早上4点半起床送送我。
庄文芳家到毛嘴镇有十几里路,步行得一个小时左右。如果不起早摸黑披星戴月赶早班车,当天他就无法转车回家,又得在荆州滞留住旅社。在荆州工作的大哥大嫂,大年初一已经双双回到了仁东河家里,给父母拜年度假,他们家里成了空城。所以,仁东河必须天一亮就赶到毛嘴镇,乘最早的班车到荆州,然后再从荆州转车回到家人温暖的怀抱。天没有亮一人走夜路,仁东河并不怕鬼,但担心在他乡迷失路径,耽误行程,误了早班车,只好请庄文芳早点起来送送他。
庄文芳点头应允,与仁东河道了晚安,就回妹妹的房间休息。
大年初二的夜晚,时不时爆响春节喜庆祥和的炮仗。
那带有呼啸声的炮竹在夜空中爆破的声响,在客居他乡的仁东河听来如同出殡时燃放的鞭炮令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他对庄文芳的爱情死亡于这年春节大年初二的夜晚,正等待着入土为安,只等他一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他们之间从此天各一方。
仁东河住在庄文芳家的杂货房里,丝毫感觉不到节日的气氛。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上次住在庄文芳的闺房里的第二天晚上,他失眠了。当时他想象他离去后,便再难以相见。于是,多愁善感的他为赋新词强说愁般地抄了一首唐后主李煜的词《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夹在了庄文芳的枕头底下的一个笔记本里。那时候,的的确确“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可是,老天却偏偏又让他们多次相见。
此时此刻,此身此地,仁东河又联想想到了唐后主李煜的另一首词《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不禁痛断肝肠。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关上客房的电灯,仁东河感觉浑身冰冷,如同置身墓穴一般。
夜半时分,仁东河身上突然直冒虚汗,继而背心发凉,喉咙禁不住发痒,而后开始一阵又一阵的咳嗽。
仁东河知道,他的气管炎病又发了。
自高中毕业以来,仁东河生活得一直都很压抑,久而久之,他患上了支气管炎的毛病。每年冬春两季都要犯咳嗽,一咳就不可收拾,吃药打针,只能缓解减轻病情,咳上一段时间,天气气温上升到20度以上,病就好了。每次犯病,他都是不断地服用一种很便宜的复方甘草止咳片,最终不知是病要好了,还是被止咳药给治好的。
庄文芳说“你请了一个好参谋”,短短八个汉字,如同一颗原子弹爆炸一样,给了他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仁东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成了弃妇。
落后便挨打,但仁东河并不是一个弱者。可是眼下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被人抛弃了,因为他的地位不如人家,已经不是与她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
仁东河落伍了,他又失恋了。
失恋对仁东河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过一段时间他自会振作起来的,可是眼下失恋的时光,简直是度时如年。
在另一个层面上讲,仁东河内心又有着一种血淋淋的快感。搏斗和拼杀是最刺激的,他没有杀人,但有人在杀他。庄文芳对他的绝情如同冰冷的刺刀刺进了他的躯体心脏,令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血淋淋的痛快。
谁能有仁东河这样独特的经历和体验啊:一个女孩曾经向他示过爱,但是他没有接受。后来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了,她的地位却发生了变化,又不能接受他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轮回和报应啊?
作为一名文学青年,这样的迹遇不也是一种难得的财富么?
仁东河躺在床上,唯一的祈望就是时光快快地流失,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他深知只有时空转换才能冲淡平复这样的感情创伤。
人生是美好的,上帝给你关上了这道门,必定给你打开了那扇窗。
凌晨4点多钟,仁东河起了床。
一会儿,庄文芳身着挺拔的军服,象宾馆服务员一样,给仁东河送来了毛巾、洗脸盆及一瓶热开水。
仁东河知道终生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今朝一别,说不定如同生死两隔,再也难得见上一面。
但庄文芳给仁东河服务的举动,使他感到了片刻的温暖温馨和幸福。
仁东河感觉自己是要独自离家出远门的人,爱妻在给他临别最后的温情和温存。
仁东河何德何能啊?能如此地享受一个女军人的款待。
仁东河昨天出门时走得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好用庄文芳提供的毛巾洗了一把脸。
仁东河洗好脸后,象大老爷们一样,把毛巾扔进了盆里。庄文芳随后捞起盆里的毛巾拧干,端起还在冒热气的一盆脏水泼到了屋外。
泼水的声响,令仁东河脑海里同时崩出一个成语:覆水难收,心灵不禁又觉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地生痛。
正月里,黎明前的村子,黑古隆冬,寒气袭人。
庄文芳从家里拿了一把手电,送仁东河到镇wWw.上赶早班车到荆州。
一出屋门,仁东河受寒风一激,禁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庄文芳说,昨晚你咳嗽了一夜。看来,庄文芳一夜也没有睡踏实。
仁东河说,可能夜里受了凉,诱发了支气管炎。
人在最虚弱的时候,抗病的免疫力便会降低。庄文芳不再言语。
出了屋子,在村路上走了一阵,眼睛适应了黑暗,放眼四望,寂静村落的轮廓依稀可辨。灰暗的天空里挂着一弯冷月,时有雄鸡啼鸣。(第一卷将完,寻求出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