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村长与村会计合伙贪污公款，被文学青年李厚莉写信举报，县里组成调查组驻村查账，发现了严重的贪污情节，上一届村干部全部撤职查办。现任村长上任，应该感谢村里会耍笔杆子的人，但是，对于仁东河这帮动不动就向县里写信的文学青年，他内心里也不是很感冒。稳定压倒一切，村长为官一方，管理一村，不希望村里有任何人给他惹出什么麻烦。
仁东河内心里一面轻视这一百元，一面又象揣着一个圣旨有着一种荣耀。因为是县委书记下的重要批示，他才获取了这一百元贷款。这一百元是他自己凭耍笔杆子的本事争取来的。仁东河骑车回到家门口，父亲仁良德正提着一桶猪食去猪圈喂猪。他一边走一边问小儿子贷到了多少款。仁东河说，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元。仁良德哈哈大笑，他对仁东河说，你不听我的话，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枉然。
回到家里快10点钟了，仁东河腹中空空，肚子开始咕咕叫，他跑到厨房里，匆匆吃了早饭。
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大包干的改革，农民从此便没有了必须按时出工到地里田间磨洋工混日子的时间观念。
农误地一时，地误农一年。农忙双抢时节，农民必须起早贪黑抢收抢种，不误农时。种早稻，必须赶在5月之前，将秧苗全部栽进水稻田里。如果延期到5月头才栽完秧，到了7月中下旬收割早稻时，许多谷粒就没有饱浆，成为瘪谷甚至是无米的谷壳。种晚稻必须赶在8月之前，将秧苗全部插进水稻田里。如果延误到8月初才插完秧，到了12月收割时，谷子同样出现瘪谷、谷壳情况而欠收。因此，农村有不插5月秧，不栽8月苗之说。在鱼米之乡的湖北江汉平原农村，每年7月中下旬，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抢收抢种双抢季节。
每到7月，农村稻谷飘香。处处都是古诗人诗句中的田园风光美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早稻成熟了，田野里大片大片金灿灿沉甸甸的谷穗低下了头，农民开始忙碌起来，挥镰收割。如果谷子成熟了不赶紧收割归仓入库，最怕遇到长期阴雨天气，谷子会烂在田里甚至发芽变质。早稻田里的谷子收割完，必须赶紧耕田平地，将晚稻秧苗赶到8月之前全插到水田稻里。农村7月，在诗人闲人眼里，极富诗情画意，而广大农民在盛夏酷暑的7月，头上顶着毒太阳wWw.晒，腿脚被水稻田里烫水蒸煮，弓腰屈背，挥汗如雨，抢收抢种。
仁东河在农村当农民，最怕的就是栽秧割谷。一天到黑，天气热得人中暑不说，整日弓腰屈背令他最难受难忍。每割一会儿谷，他必须立起身来，撑一下腰。每栽一刻秧，他必须用手肘撑着膝盖腿。因此，他干农活手脚无法快，效益无法高。有时候，他干脆走上田垅，把双手背在脑后枕头仰天躺着休息。只要他在栽秧割谷时忽然往田垅上走，家里人就骂他又去“挺尸”。没办法，他实在腰酸背痛难忍，必须上田头躺一会儿，将弓背挺直。这也就是仁东河不愿当农民一心出人出地跳龙门的原因之一。
其实如果抛开城乡差别其它一时无法解决的社会因素不论，单单从舒服自由方面来讲，一个人好逸恶劳的话，还是做农民好。农民一年到头仅仅双抢季节一段日子最忙，其它时间，都是农闲。有谚语云：农民一年只有七七四十九日忙，一日能办九天的粮。城里人每工作五六天休息一二天，全年一百多个节假日，平均起来，每工作两日休息一天。而农民劳动一日，可休息九天，可见农民之闲。
农民如果不讲究社会地位追求生活质量，只求温WWW.soudu.org泡图舒服，认命种一生田最快乐。得了大病无钱治，用命扛着，能扛多久算多久，反正人固有一死。孩子无钱上大学，趁早回家干农活或者外出打工挣钱自食其力。虽然中央一直不断地在出台调整惠农政策，使农民的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但仁东河还是不愿当一辈子农民，一心想通过个人奋斗脱离农村，跳出农村。
跳得出，是他的命。跳不出，更是他的命，只得认命。不认命又能咋的？还想造反捣乱不成？毛主席说过，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何况还不到民不聊生官逼民反的地步。更何况农村改革之后，农民生活是一天比一天好，社会一直在向前发展进步。
现在是4月天气，早开始了春耕生产，还不到农忙季节。农村在农闲的日子里特别是雨雪天气，农民一般都睡到上午八九点钟才起床，开门做饭放鸭养鸡喂猪。农闲的日子里，农家一般每天都只做两顿饭，吃早晚两餐。早餐时间上午10时左右，晚餐时间下午4时左右。天黑便睡。第二天又是早上八九点钟才起床做饭的做饭，洗衣的洗衣，喂猪的喂猪，干活的干活。只有农忙时，农民才如城里人一样，分为早饭，中饭，晚饭一日三餐。干起活来，起早贪黑，披星戴月。
这天早上仁良德骑自行车到8里路的乡信用社领到100元钱的养鸡贷款，回家吃了早饭，就开始了养鸡专业户事业的运作。他的第一步，就是大兴土木基建工程，筹建鸡舍。
放下碗筷，仁东河从家里拿出一把铁揪，去挖门前禾场上长着的一颗碗口粗一屋高的小杉树。大兴基建工程，必须大伐林木。
仁良德刚刚还在为自己的阻挠使儿子只贷款一百元钱而得意洋洋，现在又见他玩真格的去挖家里的树木，他又急得不行，立即前去制住，不准他挖树。
仁东河不予理睬，他对父亲说，这树是我的，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仁良德大吼道，这不是你的树。你挖树就是败家子。
分家的时候，确实没有谈到家里房前屋后菜园子篱笆间生长着的一些七八年树龄的各种树木的分配。二哥仁东海结婚分家，房前屋后长着的树木都随三间土砖瓦房一起分给了他。仁东河与父母分家分了一间房子，按惯例，他只砍伐这间房子前前后后的树木，顺理成章。
但是仁良德提议紧急分了家，却不肯按常理认账。他见仁东河中了邪似地一锹又一锹地挖着小杉树根部的泥土，急得脑门血管突出，跑上前去，一手去夺仁东河手中的铁锹，一手去打他的耳光。仁东河用一手握住铁锹，另一手握住父亲的打过来的手腕，使他动弹不得。
近60岁的仁良德一手握着铁锹，另一手腕被22岁血气方刚的儿子紧紧地握住，气得嘴唇直发抖。他非常愤怒地抬起一只脚去踢儿子。仁东河如武术对打，同样抬起一只脚，迎接抵住父亲踢过来的脚，不让他踢到自己。
武术格斗，高手遇到低手，不轻易出招，任低手疯狂出击，高手只是轻松地闪避狠招，自如地化解猛招，不让自己受到伤害陪对手玩玩，给对方面子，让其拱手言和，心服口服。仁东河父子为挖树产生的纠纷打斗情形，就如武林高手与低手比武对打一般。
仁良德手脚都无法拢儿子的身，急得面红脖子粗，破口大骂畜生，逆子，忤逆不孝。仁东河无法堵住父亲的嘴，更不会去堵他的嘴，由他骂，不准他打。仁东河是文学青年，焉能不知中国的孝道。但是他深受巴金的《家》的影响，他要做个革命者，不做封建主义思想的孝子贤孙。孝顺孝顺，只有顺从父母，才叫孝顺。但仁东河身上已经流淌着革命者觉慧那样的血液，孝在心中，但绝对不做愚忠愚孝之人。
母亲见父子二人扭成一团，不可开交，急急跑到几百米远的大女婿家，喊木匠来劝架。木匠大姐夫迅速赶来，才把一对僵持胶着状态的父子劝架拉开。父亲一松了握住铁锹的手，仁东河又去挖树。仁良德尝到了小儿子的厉害，不再与仁东河来硬的，他双手合抱住小杉树，用身子撒赖似地紧紧贴着树干，看你还挖不挖。他护住小杉树，就像护着他的命根子。
仁东河无可奈何，只得罢了手，再挖就是挖父亲的老命。他做不出来，否则，真会背上忤逆不孝的骂名。做孝子，父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声不响地挨打受骂。仁东河不是一般的孝子，骂可以，打不行。他不会与父亲对打，但绝对不让父亲再打他。打人犯法。在此之前，仁东河什么时候挨过打，他已记不得了，小时候，他没少挨父亲打。自从挖树事件以后，父亲不再动手打仁东河。他老了，打不动儿子了。
仁良德不准儿子挖树盖鸡舍，也是出于大局的考虑。老屋是1960年代盖的，后来虽然经过多次翻修，将原来的草屋翻盖成了瓦房。屋面上承接瓦块的树木经久变型微微下凹后，瓦与瓦之间衔结处微微脱离露出缝隙，遇到狂风暴雨天气，外面下大雨，屋内就下小雨，房里各个角落，到处放着接漏雨水滴的盆盆罐罐，像摆八卦阵似的。家里早该盖新房了。老屋宅基地房前屋后的树木，是仁良德在仁东河小时候一手栽种的，还过两三年可派上用场，做盖新房的栋梁之材。
如果提前挖掉盖鸡舍，完全是浪费。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未成材就伐掉，仁良德前功尽弃。所以，他即使拼掉老命，也不会让儿子当一个败家子。
仁东河的养鸡事业，又一次被父亲阻拦而无丝毫进展。
过了几天，乡政府派了两位乡干部下村搞调查，查访仁东河的养鸡专业户办到了什么地步。两位骑着自行车的乡干部在去仁东河家的半道中，恰巧遇到了村长。村长将两位乡干部截住，把仁东河要挖树盖鸡舍父亲不让结果父子打架的故事向乡干部渲染地讲了一遍。两位乡干部同时摇了摇头，骑着自行车返回了乡政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