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刚、刘荣、彭赛、徐大生、熊志兵、陈光辉兴高采烈的走在阡陌小道上,领头的是李二毛和他炊事班的老班长。
老班长并不老,三十岁,参军前是农民,身上有一股种田人特有的老实憨厚,跟谁都合得来。他也是连里唯一的爱民先进,深得群众拥戴,驻地周围的老百姓如有困难喜欢找他帮忙,他也时常找连里的兵打下手。李二毛用柳青给的过滤嘴香烟换走了老班长的经济烟,正赶上老班长要找人给军属吴大娘家修整漏水的屋顶,他自然大包大揽。为免连长猜疑,他没敢把柳青拉来,将头号功臣扔在了脑后。
七个人在连里闷了五个多月,这会见了外面的天地,像刚从囚笼中放出的惯犯,难免喜形于色。
“二毛,这儿跟你家乡有什么两样?”老班长笑呵呵的问。
“嘿嘿,也没啥不一样。”
“是的,都差不多,在连里闷太久,就想出来逛逛是不是?”
“呃……”李二毛语塞。
“来,抽根烟,一会不兴再抽了,每年新来的兵都跟你们差不多,耐不住性子,时间长了就好了。”老班长说完,掏出李二毛换给他的过滤嘴香烟每人分派一根。鬼把戏被当面拆穿,七人都有些不自然。好在老班长再无多言,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径直朝前走了。阳光照在他略显佝偻的后背,在李二毛看来却有光芒万丈的感觉。他们也私下商量,绝不给老班长惹事。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吴大娘有一子一女,儿子参军,女儿不过二十岁,已经嫁人,且有个一岁大的孩子。部队要来给自家修整屋顶,吴大娘自忖老眼昏花,一个人怕招呼不过来,便捎信让女儿小翠带着外甥回了娘家。老班长事先不知情,等到了目的地,一眼看见模样还算周正的小翠端着茶壶出现在门口时,顿时急了。战斗部队清一色的男性加光棍,不论战士还是基层指挥员对女性都有某种程度的饥渴症。老班长在部队多年,素质过硬,把持得住,而其他人明显的失了风度,就像久未吃鱼的馋猫,个个拿眼偷瞄,分派任务时,也个个心不在焉。小翠显然不知这一细节,乡下民风淳朴,有了孩子的女人也不大顾场合。老班长带着人在屋外前前后后忙碌,她就坐在门槛上给孩子喂奶,一对奶子白花花的。于是,地坪中的年轻人随之失了魂魄,只顾眼睛快活了,哪怕小翠进了屋,仍时不时意犹未尽的往里屋瞅。“注意团结,集中精神干活。”老班长心急火燎,小声提醒大家注意。如果没有小翠,他的话肯定有用,现在全是耳边风。
爬在屋顶上的彭赛和李二毛并没看见先前的一幕,他们的任务是揭掉漏雨的烂瓦换成新瓦,忙着忙着,李二毛率先从掀开的屋顶发现了西洋景,彭赛自然不甘落后。不一会,站在楼梯上递瓦的程刚和徐大生也看出了猫腻,不由自主的钻到了房顶。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熊志兵才从心绪神游中惊醒,赫然发现少了四名战友,更离奇的是,好端端的房顶被某种神力摧枯拉朽弄没了影。
日渐西陲,阳光已不如白天毒辣,风却停了,狭窄拥挤的养猪棚仿如蒸笼且臭味逼人。
李二毛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如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却站得比松柏树还笔挺,瞪着躺在围栏里的老母猪和猪仔发呆。他保持这种姿势已整整一下午,这段时间里,他记得母猪拉了两次大便三次小便,而猪仔大小便的数目实在太多,已经数不过来了。从吴大娘家房顶掉下去的那一瞬,他就知道祸闯大了,果不其然,连长带着一群人闻风而来,不仅剥夺了他们亡羊补牢的权利,还将他们关进了连队炊事班的养猪棚。王连长大发雷霆的说:“狗日的,一个女人就把你们的魂弄丢了,你们有本事让连里老母猪的魂丢了!”
“站好!”门口负责监督的哨兵声色俱厉,大概开晚饭了,临行前给个口头警告。远远的,仍传来哨兵的嘀咕,大意是七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害他站了一下午的岗。
“抱怨啥?屋檐下站岗,没太阳没蚊子,惬意着呢。”李二毛紧绷的身体松垮下来,看了看其余六位共享集体待遇的战友,有气无力的说:“稍息。”
猪WWW.soudu.org棚里出现细微的响动,李二毛不用看就知道他们在调整姿势,松缓早没了知觉的双腿。他的兴趣依然集中在那头肚皮起伏不定的母猪身上,长叹:“我是造了什么孽?下乡给公社打猪草,到了部队给连里喂猪,到现在就想跟母猪换个地方,它那凉快。”
陈光辉黝黑的脸如抹了层黄油,亮闪闪的,油光可鉴。他块头大,体能消耗也最大,因为脱水,嘴唇周围有了一层粘稠的白沫,咽口水都觉得是苦的。他的积怨也最深,敞开嘶哑的嗓门吼道:“一个烂屋顶,竟然上去四个,就不会轮流着上?真是猪脑子!”
几人开始互相指责,火药味越来越浓,如不是担心被人发觉,几乎就要动手。
“我们害了老班长。”李二毛忽然说。
顿时,七人如霜打的茄子,再不吭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班长是和炊事班小南京一起进来的。小南京给母猪喂食,每往石槽里倒一瓢潲,就趁机偷瞄李二毛一眼,双肩耸动,大概是在偷着乐。老班长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平和,将手中蒙着蓝花布的菜篮子掀开,里面有饭菜有水,说道:“快吃吧。”七人一窝蜂的涌向菜篮子,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就将所有能吃的全塞到了肚里,仍意犹未尽。
“要不?给你们留点?”小南京的猪潲还剩小半桶。
李二毛的无明业火还没发出来,老班长已瞪住小南京,用少有的严肃口吻说:“都是战友,不能这么损!把剩下的半桶全倒完,我们走。”
“班长……”李二毛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于是,猪棚内陷入死寂,久无声息。直至晚上八点,声音如爆豆般响起,噼里啪啦,此起彼伏。至十二点,小南京打着哈欠来通知八人回房洗澡睡觉,他们还以为在开玩笑,一问才知整连的人都能听到他们拍打蚊子的声音,听了几小时,压根没法睡,王连长怕影响第二天早操,将他们提前特赦。从此,他们在七连有了响当当的外号――八大金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也想有所表现,想将犯下的错弥补回来,却找不到机会。实际上,更多时候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李二毛以为会顶着这个并无褒扬意味的名号直到退伍,可该来的总会来,且来得突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