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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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童年的天空,记忆深刻,尽管多数已经发黄。但是,没有几个人会忘记她,甚至随着岁月的推移,却越发清晰起来。

    身体恢复过来之后,一家人又回到了蜗居的小院。融融和卡卡先后走了,小院里,只留下了疲惫的老娘和懵懂的芸芸。尽管飞鸟还在飞翔,府河里的水还在缓缓流淌,经历了这些世事,过去的一切宁静,已经wWw.远去了。似乎都不知道,今后的生活的纬度在哪里,希冀在哪里。沉浸在内心里的多是惶惶然和不知所措。

    村长挨家挨户的通知,开发商就要动工了,所有的人都要在梅雨季节之前搬离此地。老娘茫然的问:“我们搬到哪里呢?有住的地方吗?”

    村长说:“有啊,政府统一指定了地点的,搭建了临时生活区,可以搬到哪里去暂时居住,过一段时间之后,政府会统一一个标准,大家可以自由租房,但是要在规定范围之内,要是超出了,就自己承担。”

    老娘还是没有弄明白:“那到底一家有多宽啊?像我们家有多宽的啊?”

    村主任不耐烦的说:“你们家,现在全是女人,要那么宽干吗呢?再说啦,上面是按户头为单位计算的,不管人多人少,都是一样的,一个临时住所,哪有那么多的麻烦呢?”

    老娘有些不高兴了,心里想,我男人走了,你村长也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说话都带刺的,她愤然的说:“难道就让我们一辈子住在租住的房子里啊?”

    村长又解释道:“不是,政府会有统一考虑,我们这一遍的房子里面,包括安居房,到时候,我们还要搬WWW.soudu.org回来住,只是我们要补差价。”

    天啊,老娘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的折腾。搬走,还要搬回来,最要命的是还要自己出一部分钱,哪里来钱啊?想到这些,她似乎有了勇气,说道:“那我就不搬了,我没有钱来补差价。”

    村长也急了,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难缠呢?都是政府的规定,又不是我要你搬的。你不搬,政府也要强行搬迁,到时候,那个后果你自行负责。”

    芸芸站在老娘的身边,分明看清了老娘的全身在发抖。她憎恨村长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扯扯老娘的衣角,已示安慰。老娘索性再不和村长争执,气鼓鼓的回到房间里,自言自语道:“天下怎么有这样不讲理的事情呢?”

    这一个晚上,芸芸也和老娘一样,望着天空拥挤的乌云,无法进入睡梦。老娘盘算今后如何生活,而芸芸,则为老娘的身体提心吊胆。

    芸芸的内心,其实渴望着变化,渴望着自己的家园发生颠覆变化,想象着可能变化成的模样。在她看来,临时生活区没有什么不好,大家住一样的小平房,热热闹闹的挤在密集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出入院落,像学校一样的喧嚣嘈杂。大人们也许觉得太吵闹了,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而孩子却异常的高兴,随都可能新交上几个除同学之外的新朋友。

    芸芸的左右邻居家都有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这自然也成了她高兴的理由。她们可以一起看星星,想象天空之外,还有什么世界,她们也可以一起到河边看男生下河捞虾捉蟹,也可以到茶馆旁边听听说书人们的口技,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像男生们那样放荡无忌的疯玩。但不管怎么样,她们在这里,寻找到了原来没有体验过的幸福和快乐。

    那天放学以后,太阳暖洋洋的斜挂在天空,她和同伴散步来到茶馆旁边,听见有人大声的说:“哎呀,这是那家的丫头啊,已看今后就有大出息的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声若洪钟的对着卡卡说。这个人卡卡以前从未见过的,同行的小邻居也不认识这个老人。

    见两个懵懂的女孩有些惊奇又害怕的样子,白发老头和蔼的招呼:“过来,姑娘,我给你相相面,我老头子好久没有见过你这样富贵的面容了。”

    卡卡拉着同伴的手,脸红红的,想转身离去。老头又说:“孩子,不用担心,爷爷不要你出钱的,你这样有前程又富贵的人,爷爷不要钱也很能遇到的呢?”

    卡卡和同学半信半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开茶馆的老版说:“姑娘,不用怕的,老人既然说了不收钱,就不会收钱的,你就来看看吧。”

    正当她们进退为难之时,老娘出现了,弄清楚情况之后,问:“老人家,不收钱,可当真?”老娘的意见显然是不收钱就算算。

    就这样,芸芸生平第一次算了命。嘿嘿,这一算啊,可把老娘高兴坏了,整天叨唠:“我们芸芸啊,今后可有大出息的呢?老娘我啊,就等着享福了!”也算是有了一种新的寄托和希望。

    卡卡总是红着脸抢白老娘:“封建迷信的东西,你也信?”自然,卡卡同样希望自己能像白发老头说的那样,自己能大富大贵一生,老娘也能真的享上她的福。

    临时居民区里,就这样传开了这个预知未来神奇的传闻,这个区里有一位未来的富贵女孩呢!每逢听到这样的传闻,老娘的脸就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成年人的世界,也许连很多成年人自己都不懂的。就像老娘一样简单的人一定如此。临时居民区的那家茶馆,后来成了有名的看相茶馆,似乎要看相,总会从四面八方赶往这里,三五成群的看相师傅,也会聚于此,看相的热闹场面形成了自然一景。茶馆的茶客,似乎也见惯了四面八方赶来的相面人,时不时又会传出,某某富豪某某官人也来茶馆相过面的新闻。茶馆也因此有了特色。

    茶馆的生意生机盎然,由此还来了很多手艺师傅,那些手拿掏耳棍,敲击细小的金属,一边走一边发出“嘀嘀”的声响,嘴里叨唠:“掏耳朵,掏耳朵!”他们手里的金属发出的“嘀嘀”声,早已把身边人的耳朵震痒了,就有人凑上前去,问道:“掏耳朵,好多钱呢?”生意成了,掏耳朵的师傅就会介绍说:“客人从啦里来的啊,要不要看看相啊,这里的看相师傅,好多是大师级的人物哦……”景象甚为有趣。芸芸和幼年的同伴就经常见到这样熟悉的场景。

    那天老娘约了高名,也到了这家茶馆,老娘的理由是这家茶馆干净,盖碗茶也便宜。她遇上了掏耳的师傅,师傅与她搭讪道:“你是我们这里的名人的呢,大家在背后都议论你家的女儿,既漂亮又有富贵命。当然,你也是很漂亮的啦!”掏耳师傅并不知道她和高名的关系,说话自然怎么好听就怎么说了。而老娘听了好话,早云里雾里了,高兴的说:“好,今天我就照顾照顾你的生意。”掏耳朵的师傅乐颠颠的为她掏耳朵。令老娘没有想到的是,师傅居然不收她的钱,这可更让老娘骄傲了。

    老娘回家,绘声绘色的描述今天的情形,芸芸忍不住偷笑。老娘一本正经的说:“芸芸啊,我看你呀,真的就是富贵命的呢?要不,他们怎么不收我的钱呢?”

    芸芸更是乐翻了天,老娘正眼看着她:“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呢!”

    芸芸也没有理睬,和同伴河边看男孩子们抓鱼去了。她觉得这个临时居民区太有趣了,比起过去一潭死水的小院,这里分明快乐多了。

    秋雨来临的时候,安居房还遥遥无期。临时居民区背后的草甸子黄黄的,像无暇的地毯盖在大地上,府河两边的树木依然密密匝匝的,有些还在秋天的太阳照射下继续生长,落叶乔木的树叶大都泛黄了,远远看去,很像春天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蜀地秋来多雨,诗人作家眼里,那是多情诱人的景色。可对于不懂欣赏的平民百姓,多雨当然不如秋阳高照来得实惠。老娘就是这样的百姓。而老娘讨厌秋雨,还有另外的原因,临时居住的平房,楼顶有多处破损,一场大雨,就会让本来狭窄的房间,变成泥泞不堪。

    芸芸记得,秋雨一下,整晚上整晚上都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早上起床的时候,窗前的胶鞋,小船一样不知漂泊到那个角落里去了。整个房间,只有窄小的木床上还是干的,而木床的上面,是老娘用废旧的塑料布遮盖起来了,要不然,她们可是连一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了。这时,就会看到老娘满脸的愁容,叨唠道:“哎呀,也不知道那个安居房何时修好啊!”停顿一会,又会说:“唉,修好了又能怎么样的呢?家里哪里来那么多补差价的钱啊?”每每听到老娘这样的叹息,芸芸总是心急如焚,临时居民区的种种好处顿时消失得无影无中,她的心里同样担心:安居房家里能不能住得上啊?

    就要交安居房了!对于所有的人都是喜讯,老娘同样表情兴奋的说:“芸芸,芸芸,我们就要搬家了,就要搬进水泥楼房了。”

    芸芸不知深浅的问:“妈,他们让我们搬进去吗?”这一句问话,让本来还有些兴奋的老娘不说话了。

    夜里,老娘战战兢兢的找到村长,问:“我们能住得上安居房吗?”目光了充满了焦虑。

    村长倒是奇怪的说:“你怎么啦,能啊?”

    老娘说:“我们可没有补差价的钱呢。”

    村长也苦恼的说:“哎呀,是呀,哪家哪户有闲钱啊?我还不是一样没有办法啊。”

    听村长这样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想:要是村长都住不上,自己一个小老百姓,不住也就不住算了。她担心的是所有的人都住上了,只有自家住不上的话,孩子们会被人笑话,会被人瞧不起。尤其,她心里一直惦记的女儿芸芸是大富大贵的神话就结束了。

    于是她怯怯的问:“那,有别的办法吗?”

    村长说:“乡上正在研究呢,也许会有办法吧。”

    回来的时候,芸芸发现来娘的心情有了明显的变化,她心里猜测,老娘一定是有办法了。

    果然,芸芸家和所有的失地农民一样,还是如期搬进了安居房。安居房清一色的五层砖房,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厕所,所有的厨房都设在阳台上,她们家分得了两间房子。只是,她们家在信用社的帐户上,记上了一万五千元的贷款。老娘想起身上背的沉重债务,就不知道何时是日子的尽头……在征地的时候,返还的款项,丈夫大病全部用光,而后死去,丢下她们四个女人。往事浮现,老娘更显脆弱。住上砖瓦修建的安居房,又能怎么样呢?

    每当睡梦醒来,芸芸总能看到老娘那张憔悴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布满忧愁的眼睛。那些时光已经过去很久远了,芸芸总觉得这些日子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