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衣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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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未然从太祖祠出来后,胸中那股子阴霾,终于一扫而空。“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这句话,仿佛是当头棒喝,瞬间将他的懦弱、自卑与假仁假义给打得灰飞烟灭。

    叶未然渐渐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一个洁身自好、德行高尚的君子,缺的是一个能够“手持修罗刀,法场证菩提”的强势人物,来统一这个纷纷扰扰的国家。以他那还算丰富的历史知识,他明白“分裂”这两个字,在这一块土地上,就是与无休止的战争等价的名词。

    所以,对他来说,身为一个太平使,现在而言,最直接、最迫切的需要,就是结束群雄割据的态势,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否则其他任何想法,都不能实现。

    叶未然也深知,这样一个直接的目标,需要多少人头,多少血去奠基。只是,与前几日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了犹豫、不忍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神圣。

    “也许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既然已经让我走到了这,那,在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让天下一统,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叶未然心中暗暗留下了誓言。

    此后的一路上,叶未然都没有过多地停留,不多时便到了月见。

    “好大一座城!”叶未然远远看见规模宏大、气势雄壮的月见城,不禁脱口称赞。确实,月见城经过江家几代人的经营,已经是周国南方一座极大地城池。月见地处裕泽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物产富饶,又是长江中游重要的货物流转中心,商铺林立码头众多,确是一处繁华之地――难怪有人称月见乃是“小南都”。

    叶未然牵马走到城门官兵处,问他中军都督府怎么走,并取了文引给他看。那小兵原以为是个地方上一般的晋升官员,这种官员看得多了,也就没怎么太过恭敬,还没仔细看文引,就随手指了个方向。待他一看文引,神情立马就变了,他看了一眼叶未然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文引,怯生生地问道:“您……您就是在立石城打败安江国军的叶军师?”

    “呃?”叶未然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军师将军“噢……对,我是新晋的军师将军叶未然,怎么,老兄找我有事?”

    那士兵连忙摇头,慌忙道:“不敢不敢……叶军师,您是去中军都督府吧?小的给您带路……”

    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文引还给叶未然,上前一步接过缰绳,在前面领着路。叶未然也省得到处乱走,便欣然随他同往。

    不多时便到了中军都督府,那小兵又恭恭敬敬地将缰绳递还给叶未然,拱手行了个军礼,便高高兴兴地跑回东门去了。

    叶未然也没多想,便又上前将文引递给中军都督府的卫兵。那卫兵接过文引一看,表情如那东城门卫一模一样:一脸的惊诧与难以置信。

    叶未然被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显然很不好意思。他抹抹脸,梗了小半天,见那士兵没有反应,才问道:“这位老兄,我可以进去了吗?”

    那卫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交还了文引,道:“噢噢……可以可以……进门请您往正堂去,大都督正在那里办公。”

    叶未然道了个谢,那卫兵赶忙上前帮他将马牵到一旁去了。叶未然心中大怪,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这平江国的卫兵,都对新来的官员这么好奇?

    他径直走进去,没几步就到了正堂。抬头一看,正是有几个人在堂上议事,旁边的人不认识,中间那个坐着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大都督江天诚了。这个人,邵佳楠曾经告诉过他,乃是江天满一母同胞的弟弟。

    于是叶未然大步走进堂中,一丝不苟的对着江天诚一礼,道:“新晋军师将军叶未然,参见大都督!”

    其实堂中诸人早已经注意到堂外的叶未然,只是大家都不认识他,只等着他自己来自报家门。待他说罢,众人眼神瞬间刷刷刷地如飞箭般投射而来,叶未然抬头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些眼神中,有惊奇的,有疑惑的,有轻蔑的,有尊敬的,有倨傲的,也有谦恭的。这倒让叶未然一下子有点糊涂了――我叫叶未然,有什么问题吗?

    江天诚倒是一脸温和,道:“原来是叶军师,一路辛苦!本将在月见,可是久仰叶军师的大名了。”

    “不敢不敢……”叶未然拱着手道:“标下何德何能,能让大都督如此抬举……”

    叶未然的谦虚之词,本是些随口就来的客套话,可落在某些将官的耳中,倒觉得是故作姿态的意思了,于是不少人都是冷哼一声。

    江天诚“呵呵”地笑起来,道:“叶军师倒是谦虚的紧。叶军师连日舟车,今天便先安顿下来,明日再到这里来点卯就是。”

    叶未然方才听见那些人冷哼着,心中顿时觉得有些烦躁,却又不好说什么。江天诚既然叫他走,他便大大方方交还了文引,随着一员小校出了门。

    “切,我倒以为是个装神弄鬼的白毛老道,却不想是个毛都没长齐、娘们也似的小白脸!啐!”

    叶未然前脚方走,厅中就有一个满脸黑脸络腮胡子、生的膀大腰圆的将官啐了他一句。旁边人瞬间也是以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他。

    “看啥……?老子说的不对?”那黑脸的瞪了大家一眼。大家却是转过头去纷纷不语。

    “窦将军,这里是中军都督府,说话注意些。”江天诚不耐地看了他一眼,那黑脸将军连忙一拱手,也不语了。

    江天诚看着叶未然远去的背影,不禁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叶未然随着那小校出了中军都督府,牵了马叫上老李,便一路向叶未然的新住所而去。见那小校也是一脸激动看着自己,叶未然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老兄,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为何我到了月见,各位看我的眼神都这么……这么怪?”

    那小校被他这么一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叶军师莫怪……别人都说叶军师是真武山的道士,能撒豆成兵、驱得动六丁六甲天神,能行五鬼搬运……却不想是个比我还小的少年家呐……”

    叶未然一听,满脑子糊里糊涂的,什么跟什么啊?撒豆成兵、六丁六甲、五鬼搬运……这谁说的啊……

    他不禁哈哈大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怎么来这么多怪论,真是……哈哈……”

    那小校见他笑,自己也笑起来,道:“叶军师还未到月见时,咱们程老将军每每说起你都是赞不绝口,再加上安江国的几千降卒也是众口一词,所以大家就传起来了呗……”

    叶未然听到此节,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程刚和那些降卒帮自己打的“广告”。以程刚那“平江第一将”的影响力,加上那几千降卒的几千张嘴,最后经过平江国各位大人的丰富想象力,说撒豆成兵、五鬼搬运都是轻的……唉唉,谣言呀谣言,恶趣味呀恶趣味……

    念及于此,他不禁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看来今天在中军都督府,那些复杂的眼神估计也和这个有关。

    他叹了句“虚名害人”,便加快了步伐。不多时,便到了叶未然的新家。叶未然抬头一看,是间并不算大的宅子,旁边还有许多样式一样的宅子,那小校见叶未然一脸好奇,便道:“这里是城北的武家住宅区,大多数三四品的将军,都在这里住。像叶军师就是三品将军,所以就安排在这‘三品巷’。”

    叶未然“噢”了一声,便开始将东西从马车上取下来,往房里搬。那小校见他动手,急忙上前接过东西,道“我来我来,将军可去房中看看可还要些什么,告诉标下,列上单子,标下好去兵备司衙门取来。”

    叶未然点点头进去,发现这宅子外面看着虽不大,但是里面却并不小,院子,起居室,书房,客房以及厨房杂物间之类的都很齐全。各房里东西物什算不上精致,但是看上去比自己那一世用的家具可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了。叶未然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都很合意,不免地高兴了一番。

    那小校和老李把东西统统拿进了屋,叶未然见一切停当,便取了银币给老李让他走了。那小校一礼,道:“标下中军都督府领班侍卫刘彦文,日后叶军师有什么吩咐,尽可来找我,标下自当效力。”

    叶未然点点头谢过了,刘彦文便自去了,剩下他一个人。叶未然一路劳顿,便进起居室取了一套立石士绅送的衾被,铺在床上。又取井水洗了脸泡了脚,倒头便要睡去。

    睡着一半迷迷糊糊的,叶未然突然觉得有人在敲门,便起身仔细一听,果真是有人在那里喊着门。

    他忙起身穿好衣服,穿过院子去开门,原来敲门的是一个青衣小厮,那小厮交给他一张请柬,叶未然一看,原来是兵备佥事韩钟鸣的帖子,要邀他晚上过府一叙。叶未然一拍脑门,心想:把这事儿给忘了,真是该死。他当初和韩钟鸣分开时,韩钟鸣曾经邀他到了月见之后上韩府来找自己地,结果叶未然一觉睡醒,别人的请柬倒先送来了。

    叶未然忙取了几个铜子儿打赏这小厮,让他回禀韩钟鸣,自己晚上一定会去的。

    这小厮乐呵呵走了,叶未然这觉也不用睡了。想起那时和韩钟鸣的“一路暴走”,还有那“独门秘方”,叶未然不禁会心一笑,心想:是应该提些礼物去地,毕竟韩钟鸣还是自己的便宜师父嘛!

    于是叶未然便把门一关,上街去买礼物了。

    这月见城果然不愧为“小南都”之称,一路上人声嘈杂,商户店铺鳞次栉比,至于摆摊做小买卖的更是多如牛毛。虽然比不上那一世中国城市的盛况,但比叶未然一路上所见的各处城池,繁荣何止数十倍。

    叶未然四处逛着,这里的东西还真有不少他没见过的。一时间,要买什么礼物却让他犯起了难,于是只得沿着大街一路看过去。

    “太贵重的吧买不起……太便宜的吧又掉价……也不知道韩大哥喜欢什么……”叶未然想着想着,走进了一家古玩店。

    “嗯……古玩应该不错,貌似有点身份的人都会喜欢吧!”叶未然心中拿定主意,便在店中仔细地鉴赏起来了。

    虽说咱们这位叶未然叶同学虽然是文学院出身,可惜对古玩字画基本上是一窍不通,看了半天眼都花了,愣是没找出来一件。

    那掌柜的在那里看了他半天,见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虽是一副内行扮相,却从骨子里泛出两个字――“肥羊”。

    “咳……”那掌柜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叶未然一看,掌柜的来了,却不知道有什么事,便随那掌柜的向柜台那里走了几步。那掌柜道:“这位公子,刚才老夫看见公子看遍了老夫店中的古玩字画,却没有入得眼的,看来是个中行家啊!”

    “呃……嗯嗯,呵呵……”叶未然听着颇有些汗颜,心里道:莫非我看上去比较像行家?

    “咳……”掌柜的压低了声音,道:“老夫这里有一些逸品,还请公子一观啊!”

    “噢……如此,也好!”叶未然早就听说,有的古玩店喜欢把真正的东西悄悄放着,专等识货的顾客上门来,才会出让。

    那掌柜的跑到后面找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拿出一卷字画,在叶未然面前展了开来。

    “公子请看,此乃是钱舜举的《山居图卷》!”

    叶未然一愣,钱舜举?钱选?貌似……有个南宋画家也叫钱舜举吧?

    叶未然看了老半天跟班看不出真假。掌柜的在一旁看眼眼里,心中大定,于是介绍道:“公子请看,这幅《山居图卷》,青绿设色,笔法细腻,方刚拙重,乃是山水画中难得的神品啊!”

    “嗯……‘山居惟爱静,日午掩柴门。寡合人多忌,无求道自尊。鲲鹏具有志,兰艾不同根,安得蒙庄叟,相逢与细论’……”叶未然只是觉得画的不错,旁边题诗的字也不错,但是真伪就不好说了。听那掌柜的说得郑重其事,颇有几分诚意的样子,叶未然索性问:“这幅《山居图卷》,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心里乐得不行:得了得了,肥羊上钩了。

    “唉呀……”那掌柜的一叹,道:“这个就不好说了,钱舜举乃是本朝极佳的画家,《山居图卷》也算是代表作了。这个价钱嘛,老夫实在不好说,不如还是公子你来说吧!”

    叶未然心虚一笑,道:“呃,这个,还是由掌柜的来说好了……”

    “这幅画嘛,老夫也是珍藏多年,哎呀……啧啧,真是不好说啊,公子若是有意,便出这个数,老夫便将此画让渡给公子……”说着,那掌柜的伸出五个指头,在叶未然面前一亮。

    “五百两?”叶未然问道,心想:乖乖,这么一幅画,居然要这么多银子!

    那掌柜的眼中惊愕之色一闪即过,转而是一副痛惜的语调,对着叶未然道:“唉,公子若是愿意,老夫便割爱相让便是……”

    其实,老掌柜哪敢要五百两银子,就是钱舜举的真迹,也不一定能卖得到五百两银子一幅,何况这一幅赝品。他伸出五个手指,只不过是要五十两银子罢了。

    叶未然点点头,便要去取银票。老掌柜盯着他取银票,见他随身竟带着千两银票和数十片金叶子,不免地心下大悔:可惜了可惜了!说要八百两也能成啊!这生意亏了亏了!

    正当掌柜的一个劲儿在心里后悔,叶未然一个劲儿点着银票的时候,旁边突然多了个十七八岁的白衣书生,拿着那副《山居图卷》品评起来。

    “笔法不错,功底颇深,气势颇大,这字也是极佳的,果然有几分看头。”

    那掌柜的听他夸着,赞道:“这位公子也是位识货的行家,可惜这画已经让渡出去了……”

    那白衣书生一仰头,轻笑道:“谁说我要买这幅画来着,一幅赝品,看看罢了,原来还真有人买?”

    叶未然看了一眼那书生,见他面如傅粉,剑眉星目,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气质,心中不由得大赞这书生长的风流俊秀,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心中一怔,道:“公子何以知道这画是假的?”

    掌柜的知道碰见行家了,一股子怯火憋着不敢发作,只好也问:“正是!无凭无据,何来赝品一说?”

    那白衣书生冷笑道:“老掌柜,你唬唬这位对字画一窍不通的公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想唬我不成?这钱舜举的《山居图卷》乃是金碧山水之典范,你这画上哪来的金粉?不是赝品是什么?”

    那掌柜本是搞玉器瓷器的行家,但对钱舜举的山水画并不在行。当初收画的时候,只是觉得画工和笔迹具是上品,便以一百文钱的价格收了上来。后来找道上行家一看,才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金碧山水”的问题上了。

    既然已被点破,掌柜的只得支支吾吾道:“这……这……莫非老夫也被骗了……真是……”

    叶未然一听,心里自嘲道:差点被当做肥羊给宰了……

    于是,他把银票一收,对着白衣书生一礼,道:“多谢公子指点!银钱事小,可是在下买了赝品去送人,脸可丢大了。”

    “呵呵……我也是凑巧来这里转转,看见你猛掏银票,以为遇见什么好东西了,才过来瞧瞧。”那白衣书生摆摆手,笑道:“帮你省了五百两,你当如何谢谢我?”

    叶未然哈哈一笑,心想:这书生道是个妙人,便道:“请兄台吃个饭,如何?”

    “如此……甚好!”那白衣书生一转念,又道:“你说要买东西去送人地,怎么不买了么?我对这些东西不敢说是行家,也算是稍懂一些,不如我帮你看看,选一件合适的礼物,也不算白吃了你一顿饭。”

    叶未然自是高兴得很,有这么个行家在身边,就不至于出丑了吧?于是又问那掌柜的:“掌柜的,可有什么真正地好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

    那掌柜的没做成买卖,正泄着气。一听叶未然还要买别的,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跑回后堂,好一会儿,才取出一个小箱子,往二人面前一开。原来箱中锦缎之上,盛的乃是几件精美的玉器。

    叶未然虽不懂玉,但是这玉器漂亮他还是知道的。那白衣书生皱着眉将每件玉器仔细看了看,道:“不错,是西平国玉田城产的上品羊脂玉。”

    那老板洋洋自得道:“正是!这玉田城的羊脂玉,可是天下闻名!老夫也是收藏了许多年,才有了这么几件宝贝,平时轻易都不拿出来的……”

    叶未然听那白衣书生这么说,也是十分高兴。所谓以玉比德,送玉器显然比送字画更有意义。于是挑了WWW.soudu.org一只玉如意,问道:“掌柜的,这玉如意出价几何?”

    那掌柜的开始卖了件赝品给别人,脸上臊得慌,也不好意思开价太离谱,便平平地要了一百两。叶未然心中也是十分中意这只如意,听他报价一百两,觉得价钱倒也不算太贵,便要抽银票出来。

    “这玉如意虽是佳品,我看要个五十两也就够了。”白衣书生突然又插了一句wWw.。

    其实掌柜的收这玉如意时,便是五十两收的,白衣书生说的确实准,但是谁做买卖不要挣个钱呀?听到白衣书生说话,那掌柜的一张脸撇的跟苦瓜似的,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好看着叶未然。

    叶未然见那掌柜的面露难色,也不说话,只是抽出银票递给掌柜的,道:“一百两。替我找个合适的盒子装上,我晚上要送人地。”

    那掌柜的一听,十分讶然地收了银票,连声道:“多谢公子!老夫定为你选个好盒子!”说罢走到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做工精美的木质漆器盒子,往里面铺上锦缎作为垫子,小小心心将如意放进去,又用一个锦套将盒子套上,才交给叶未然。叶未然欣然接过盒子,对白衣书生道:“兄台,日已近午,不知可想好了在何处吃饭?”

    那白衣书生见他直接给了一百两,显然有些不解,随口道:“月见城中最好的酒楼,行吗?”

    “那自然可以,我本来也想去尝尝这里的美食的。”叶未然心里想:家里只有冷灶台,没柴每米没菜的,不到外面吃可怎么办?

    于是两人便要往外走,突然,叶未然“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