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帝的龙辇早早地停在了翰林院的大门口。他今天忽然决定要抽查一下国史编纂的进展情况,这就好像是上级领导的突然检查,当然不用提前通报。其实,这也是乾隆爷传下来的规矩,怕学者们偷懒儿。
道光帝出行一改老例,除了一名随侍的太监和四名贴身侍卫,便是八名轿夫。不仅庞大的仪仗没有,连开道官、龙伞也通统不用。道光帝是大清国惟一的一名简行皇帝。
进到二门的时候,便可以清晰地看见翰林院学者们忙碌的身影了,道光帝几天来的烦闷霎时被赶得无影无踪了。
随侍在左右的太监曹进喜,一个最会察言观色的老太监,发现皇上的眼角溢出了笑,于是就抢前几步不失时机地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皇上的突然出现,让翰林院一阵忙碌。一切礼毕后,大小翰林们才各就各位。
三门是翰林院的见习房,有当年科恩准庶吉士五人,由四名检讨(满汉各两名)和两位侍讲学士(满汉各一名)负责。庶吉士的课业也无非是学习编修国史、习字写诗,程朱理学自然也在其中。然后,便是跟着大人们学着办公事。
道光帝在案前落座后,侍读学士赵楫马上便把近期翰林院的选题捧上来,无非八股诗词几篇几首、圣人古训有几部要刻印,都用正楷字誊在龙纹纸上。翰林院的侍读、侍讲、修撰、编修及四名检讨齐刷刷分站两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开始恭听圣谕了。曾国藩自升授检讨以来,这是道光帝首次摆驾翰林院。虽人不是很隆重,却也让人心跳不止。
道光帝很随意地翻了翻眼前的日课,忽然随口问道:“曾国藩有什么新作没有啊?”
道光帝不轻不重的问话一出口,在学子们听来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因为他们知道,湘乡曾国藩只是一个刚升授四个月又三天的翰林院从七品检讨!当时,不要说从七品,就算四品以下的官员又有哪个人皇上能牢牢地记在心里呢?
中等身材着七品官服面相不雅的曾国藩,从右侧的检讨行列里一步跨出,往案前一跪,朗声道:“微臣曾国藩给皇上请安!微臣有负圣恩,微臣请罪。”
“抬起头吧。”
“谢皇上赏恩!”
在案前跪着的曾国藩比引见时略微有些发胖,气色也较从前红润,只是那双三角眼,仍然让人怎么看都不舒服。再看曾国藩的装束,在肘弯儿处,明晃晃缀了对大补丁,和周围人比起来,不仅寒酸,简直就是故意出丑!
道光帝的脑中蓦地出现乾隆年间为能在皇上眼里博得节俭的美名声而刻意长年穿旧官服的江西巡抚的影子,那巡抚尽管贪污和搜刮了不少钱财,但怕事情败露,就一味地装穷弄酸,进京面圣也要穿成讨饭的一般,非要从乾隆帝口里穿出“廉洁”二字来不可,使得整个江西官场人人尚旧,惹得外国商人大呼:江西让丐帮占据了!
道光帝想到这些,脸色有些阴沉,带着责备的口气问:“曾国藩,你的官服已经很旧了,怎么不换一件呢?翰林院不仅要学仪天下,还要威仪天下。你身为七品检讨,就是我大清的官员。你现在这个样子在翰林院出出进进,让天下人怎么看我大清国呀?”
“谢皇上圣谕!”侍讲学士及检讨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是啊,掌握生杀大权的皇上发威,做官的哪个不怕啊。
此刻的曾国藩两腿发颤,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他很小心地回答:“微臣对不起皇上的圣恩,微臣有罪。但微臣以为,皇上升授微臣做翰林院检讨,无非是让微臣在专心编史著书的同时研究古今圣人治世治人的道理,饱读圣贤书,以备将来到地方上做一个廉洁、爱民、造福一方的好官。如果抛弃学问操守而光靠仪表服饰来装点翰林院的门面,微臣那样做就有负皇上的天恩和大清国的期望了。何况微臣也不愿借债装扮自己去讨好皇上。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接着又问:“曾国藩,你现在身为检讨,已从国库领取薪俸了。你的薪俸除掉日常用度不可能买不到一件新衣服吧?”
曾国藩略一思忖,平静地回答:“谢皇上圣谕!微臣自引见得蒙皇上天恩实授检讨后,当日即从国库领到全年俸禄三十三两皇银。微臣因过班引见拖后半年,已欠会馆食宿银七十贯。微臣用庶吉士服改裁七品官服费银三十贯,做补服裤靴费银一两三贯。余下的银子除了交给会馆,又为祖上祠堂捐香火银二两,孝敬高堂祖父母六两,孝敬父母四两。学生把两个袖子上缝上大补丁,是想写字时减少磨擦,以此延长官服的寿命,这样就可以挤出些银钱为本人和湘乡的子侄购一些得用的图书。微臣万万不敢在皇上面前取巧,请皇上明察。”
一席WWW.soudu.org话,倒把道光帝说得高兴起来:“曾国藩,这件事就过去了。朕自登基以来,无一日不苦心积虑想恢复我大清康乾盛世。朕只希望你们用心读书、办事,君臣同心同力维系国运。都起来吧,朕也累了,该回宫了。”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翰林院里老少翰林们的激昂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曾国藩站起身时才发现,汗水已经把衣服湿透了。
皇上能记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的名字,这的确是有点匪夷所思,可曾国藩就被皇上记住了,这应该是好事,是他以后飞黄腾达的预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