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子房子店子朋友和亲人,一个不少,这些构建成了苏惠缩在自己生活里自我满足不可缺少的条件,她也自得于目前的生活状况并决定要一直保持下去。
今天是肖谨学校活动的日子,一早他就叮嘱了她要去学校一起拍一个照片。苏惠拒绝了,大学离她太遥远,去了就会有不该有的心思,很多事情不去想比较幸福一点。
苏惠将一叠白纸放进打印机纸盒里,墨粉被高温处理后吸附在白纸上组成一个个清晰优美的字体,然后热烘烘被吐出来。
她回头将打印好的资料交给客人,收了钱,搓搓手找了杯子倒水喝。
这是经营印务店五年来无数个普通上午的一个,生意零零落落,均是一些散客来复印打印,员工都懒懒散散不想动弹,苏惠也就放任他们在电脑上听听音乐看看电影或者聊qq,毕竟昨天晚上才加班到半夜做了一个标书。她拉开抽屉将记帐本找出来,将清单按照公司名称一个清理出来,然后放在一边备用。
苏惠看着墙壁上彩色打印的明星帅哥发呆,电话响了起来。
“你还不来?马上就开始了!”肖谨的声音充满抱怨,“开学你没来就算了,我都要毕业了找你拍照你也不来。”
苏惠笑道,“店里走不开人啊!”
“不要骗我,早晨都没生意的。”肖谨怒道,“让你进一次大学的门要死人啊?”
苏惠把玩手里的签字笔,“正在整理记账单啊,马上就是月底了,我还要去那些公司收钱。哪里有不忙的时候?你多拍一点,回来拿给我看。”
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这小子长脾气了!
肖谨是被苏惠捡回来养的,说捡其实有点过,不过就是在五年前的大年夜她在店门口徘徊看对面饭店里人声鼎沸,然后见一小乞丐蹲在店门口的阶梯下面看着对门发呆。
苏惠不知道心头哪一根神经被触动了,进店后面端了一锅子热汤出来放他面前,“吃吧!”
小乞丐眼神晶亮晶亮,瞪着她说,“我不是要饭的!”
苏惠笑,“知道!吃吧!大年夜的,我做多了,吃不到。一个人吃年夜饭,太没滋味!”说完落落起身,那小乞丐看了她半晌,端起小锅子咕噜咕噜喝了汤,一点也没剩。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肖谨,他不是乞丐,他只不过是在流浪,从这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恰好受了她一碗热汤饭就留在这个西南温暖的城市而已。
他吃了她的饭,说要帮她做事,硬要留在店里跑腿帮忙,苏惠无法就请了他做打杂了,包吃包住没有钱拿。这小孩学习能力超级强大,只一个月就把店里的电脑操作搞熟练了,再一个月学会办公软件,再一个月学会操作那些制图打印复印设备和相关专业软件,然后可以独立操作了,工作的时候自信无比,不敢让人小瞧。苏惠闷闷的,她当初学这一套活生生用了一年的时间,而且还是加班加点熬夜才学会的,这一比起来资质高下立现。
至于上大学却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她原本一直对外宣称肖谨是她的表弟,从老家过来帮忙的。杨万琴看肖谨修长端正的小身板,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俊秀无比的脸蛋,道,“你这表弟做打杂的太浪费了,人又聪明,十六七的年纪都在读书,不如去读书吧!”
苏惠闷了很久,夜里睡不着,想了很久才拜托以前的老板娘找关系给肖谨办了一个身份证,然后找了一个高中插班。
肖谨上学的第一天,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苏惠,“你太好了!”他始终不愿意叫她姐。
苏惠苦笑,也许有一天她的好都会变成坏,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
肖谨进了学校就如鱼得水,只短短一段时间成绩就跟上去,让苏惠更是怀疑这小子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不管她怎么逼问他一个字也不吐,要是问得急了小脸一板转身就走人,脾气跟着成绩一起涨。
他所有的家长会学校活动都要请苏惠,苏惠一律拒绝,学校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特别是肖谨上了本城的大学后,她更是忌讳,大学开学的头一天她就将他的行李打包全丢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苏惠看着店外面叹一口气,日子过得真是快,从捡到肖谨起一转眼就去了五年,照镜子的时候看见眼角的皱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到了对着镜子数皱纹的年龄。
“你就是内分泌失调,赶紧找个男人去。”杨万琴曾经极力推荐,她朋友广泛,大多是男性,唯一长久交往的女性朋友只得苏惠一个。
苏惠闷闷,不说话,恋爱对她来说真是一件遥远的事情,也许一辈子这样过下去才最清净。
杨万琴伸着懒腰从隔壁房屋中介所走出来,看苏惠发呆走过来戳她一下,“中午吃什么呢?”
“没想好!”苏惠懒洋洋起身,“晚上做好吃的吧,今天肖谨回来。”
杨万琴窃笑,“你哪里是他姐啊,你是他妈!”
苏惠幽幽转身,“我有那么老?”说完捡起还没看的日报翻起来,这报纸也是看着厚厚的一叠,广告却占了一大部分,花花绿绿一大片全部都是商品。
“最近房子涨价,有好房子就出手吧!”杨万琴劝道,“来店里看房的人多起来了,个个都说要涨价,搞得人心惶惶的。”
“有一个小房子就够了,买那么大来做啥啊!”苏惠是保守分子,宁愿钱在银行里发呆也不要冒风险做什么投资。去年入手了一个小套二,装修装修就能住进去,别的事情就都不操心了。
“你怎么一点投资眼光都没有啊?你说你这个店,看着挺挣钱的,可是哪一天不是跟着别人熬夜?你要是投资到位了,一把就能翻倍说不定下半辈子都不用辛苦了。”杨万琴中介卖房子,同时自己也是一个小炒家,偶尔遇到很好的房子才出手,手里的钱不多不少,生活自由安逸潇洒。
苏惠笑一笑,继续翻报纸,然后手停住。
杨万琴探头去看,却是整整一个版面的寻人启事。
“唉,跟你一样的名字啊!”杨万琴拉报纸过去看,“苏惠,母病重急救,速归。”她照着念完,啧啧两声,道,“现在资讯这么发达,还用这样的方式找女儿?”
苏惠手抖了几下,勉强笑道,“也许找不到吧!”
杨万琴招招手,“老实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周老板娘把你从哪里扒拉出来的啊?你对她真是贴心。”
这个店苏惠在管,真正的老板却是周英男,不过她每年只结帐的时候出现一次,平时也就电话联系或者分配一些业务过来,苏惠也省心,钱也挣不少。
“我是她捡回来的啊!”苏惠笑,杨万琴完全当成玩笑话。
杨万琴又去翻别的新闻看,看了半晌到中午时间四处找东西吃去。员工们三三两两出去买饭,也有人问她要不要带,她拒绝,一个人看着店外面的树木发呆。
坐了半晌起身拿起那张报纸,仔仔细细看了下面的联系地址又放下,然后出门走出很远一段路,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到了郊外,找了个小店打电话。
那铭刻在心里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数字,那两张一直在脑海里出现的满是皱纹的脸,苏惠手指颤抖,呼吸急促,静静地等待电话那头的人拿起电话来。
“喂!”
从这里到那里,距离太远,电话里的声音有回音,空空荡荡。
苏惠有点失望,并不是记忆中的声音。
“找哪一位啊?”浓重的乡音,如果不是当地人绝对无法听懂的语言。
“张桂玉在不在?”苏惠抖着声音说。
“老板娘出去收租子去了,你等下打过来。”
苏惠长叹一口气,提起的心又放下,立即扣了电话,给了老板零钞就走了。只片刻那电话又响起来,老板接了电话,电话里却是一个女人哀痛的声音,老板听不懂说的什么,骂了一声神经病便挂了电话。
若苏惠在,她一定能听懂,那个女人反复说的是,“惠儿在哪里?我女儿是不是在这边?”
苏惠挂了电话坐在公交车上,心里微微的放心,若是真的病重绝对不会出门收租子,那不过是父亲在催她回家而已。
苏惠扒拉一下手指,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呢,大概是五年还是六年呢,脑海里家的样子已经模糊了。
苏惠下车往店里走,杨万琴坐在店门口的走廊上晒太阳,见她回来道,“刚出去吃饭见了一个好东西,给你买了放你那小厨房里,你去吃。”
苏惠笑一笑,杨万琴回头看她无神地走进店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
苏惠端了杨万琴给自己买的手撕排骨出来吃,杨万琴拿了镜子口红出来对着补妆。
“要带人看房?”
“不是,有朋友约!”杨万琴冲苏惠眨眼睛。
苏惠皱眉,张口道,“你小心点吧!”
杨万琴得意道,“没有问题!”
苏惠看她手指上依然闪亮的结婚戒指,低头不再说什么,她需要这个朋友,不论这个朋友是怎么样的人,只要她对自己足够好就行。
杨万琴收拾好自己妖娆走开,苏惠进店里坐吧台上发呆。只半晌,一个修长的人影冲进来,伸手拉起她的手,苏惠慌张站起来,“我手上都是油,别沾你衣服上了。”
肖谨剑眉倒立,放开手揣衣兜里,深色的大衣衬得他的脸更白,他道,“都这么胖了还吃,要胖成什么样子?”
苏惠扯了纸巾擦手,低头看看自己微微鼓起的衣服,捏了捏肚子上的小肉,道,“还好啦,胖一点好。”说完抬头打量肖谨,里面白色羊毛衫外面一件深色的厚外套,黑色牛仔裤,运动鞋,站在那里笔挺笔挺白杨一样,清新又夺目。肖谨的身后仿佛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永远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苏惠你是笨蛋吗?”每次那个人那样说后,她都只有傻傻地笑,然后说,“是啊,我很笨,你要教我!”
“我可能要回家一趟!”苏惠微微笑起来,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上,寂寞又安静,“你帮我照顾一下店。”
肖谨挤到她边上坐下,侧头看,“苏惠,你家在哪里?我从来不知道。”
苏惠笑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啊!”说完起身,她不想回家也从不提起,可是却不能永远舍弃。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在家里,她能不能坦然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能养活自己,我能靠我自己挣比你更多的钱,我能比你强!”每次一想到这里灵魂就在颤抖和兴奋,她想看到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落魄的样子,在自己面前流泪哭泣承认自己的失败,可是那只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懦弱的想象。
她侧头再看一眼肖谨,他们那样的人,在哪里都是会发光的。
肖谨皱眉,看报纸在微风里一动一动,然后看到了那张巨大的寻人启事,浓黑的苏惠两个字仿佛一双嘲笑的眼睛,刺目又耀眼。
2006年的初冬,感觉不是一般的冷,肖谨拢了拢大衣,扯下报纸角落里那个地址拽在手心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