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地产开发和矿产开发两手拉动下,静乡的水泥工业呈现了蓬勃发展的势头。有煤有石灰岩的乡镇办起了或公或私的水泥厂,无煤无矿的乡镇也眼红照办无误。于是,大大小小的水泥厂遍地开花,虽没有村村办厂但起码也达到了乡乡冒烟的效果。大批农民进厂务工,人均经济收入大幅提高,行业的红火反过来刺激了经营规模的扩大和产能的提高,产品除供应本地外还幅射到了周围县市,张红兵和马万里到省市开会时腰杆也直了,讲起话来作起报告来也抑扬顿挫、声若洪钟了,静乡县仿佛一改传统农业县工业羸弱的局面,步入了经济飞速发展的快车道。
马万里变得越来越忙,有小道消息传出吴向清可能平调他处,张红兵可能接任市长一职,自己也很有可能再迈上一个台阶。除了与房地产开发商、企业老板、国土城建部门关系密切外,他还在张红兵的暗中引荐下加大了对上“公关”的力度。下面无根基,上面无天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上不去,多年来的从政经验让他坚信这一条的正确性。但工作还是要开展,情况还是要掌握的,于是马万里将荆楚又提了一级,让他顶着正科级政府办副主任的帽子跑基层。
荆楚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全县乡镇、行局和大一点企业跑了个遍,与其他下基层的领导不同,他不囿于听汇报看报表而是真正沉到了基层掌握第一手资料,了解最真实的情况。越是跑得多见得广,他越是觉得胆战心惊。房地产开发的黑幕,矿产无序开发人性的践踏、对环境的污染、对农业的破坏令人触目惊心!在煤炭资源丰富的棋盘乡,那遍布山川黑洞洞无证开采的矿井象一只只眼睛失神地望着来访者;在石灰岩之乡石柱乡,天空已被近十家水泥厂烟囱吞吐的烟尘所蒙蔽;各处矿井有的办了证没搞人员培训拉开架子就挖煤采石,有的连证都省了何遑人员培训?向当地乡镇、行业主管部门象征性地交上一笔钱就急吼吼地开工;对人性的漠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在好几家采石矿荆楚见到了连安全帽都不让配发的工人在烈日下劳作,在一些矿井他看到了从没有配瓦斯报警器和通风装置的地下爬出来如鬼魅般的挖煤工;矿井附近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地层下陷、地基开裂、塘渠干坼、稻物减产绝收的情况。越往下走荆楚越感到忧心忡忡!在杉山乡他没让乡干部陪同叫上司机林伟将全乡跑了个遍。在太平村集中调研时,荆楚将独石村的支书张平贵叫来,“老张,你老实跟我说,你们村里那些个的采石场今年倒底有没有安全事故?如果有,死了几个?你莫要和我鬼扯白,老老实实说真话,我绝不打你的板子。”
张平贵看了一眼旁边的陈开山嗫嚅着说“没有,荆主任,今年没死人。”
荆楚见状知道问不出个什么,于是转头直面陈开山,“老陈,你是直人,你就老实对我说,乡里和村上办的这些个煤矿,到底划不划算?”
陈开山和荆楚接触了大半天知道荆楚意有所指,他心事重重地卷起了一支叶子烟深吸了一口,半晌才从烟雾里闷声道“荆主任,咱们太平村还有当年你留的福荫,有一支民工队伍在外谋生赚点松泛钱,你看周边几个村除了拿起锄头修地球就没别的路,田土少人那么多,土里刨食,来钱不易啊!”
荆楚听了陈开山不是表态的表态,心情愈发沉重,连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开山子”(当地人对斧头的俗称)也屈从于经济压力,更遑论其它老百姓?虽说开矿破坏环境和生产,是赚眼前钱吃子孙饭,但毕竟让老百姓们赚到了到手的真金实银,就连那些稻物绝收的农户也能从矿主那里定期得到一笔微薄的“月薪”,若要他们再回到以前的苦日子里,他们也未必乐意。热衷于眼前利益而忽视长远利益这真是个悖论。荆楚知道无法说服他们,只得带着问题回到了县城。
对城区房地产开发的调查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一方面是政府规费和税收的大量流失,一方面是大部分老百姓买不起房,伴随其中的是房地产开发商的暴利。土地协议出让,只要开发商舍得下本钱,火到猪头烂,不光能以低价拿地,政府和部门还开口子,将数以万计的税费说免就免;开发商为将拆迁成本压至最低,降低补偿标准,动用黑恶势力暴力拆迁,引发了不少治安案件;工薪阶层虽说逐年加了工资,但房价的习涨使他们的实际购买力下降,引来怨声载道。
周末,照例是李璇回来与荆楚团聚的日子,荆楚虑及平日调查所见,时而伏案疾书时而掷笔长叹。李璇不明所以问及,荆楚叹道“以前我为马县长制定的发展经济三年规划现在看来是个馊主意啊!”
“没有吧?静乡这两年发展得不是很好吗?”李璇还是不解。
“高楼背后有阴影,霓虹灯下有血泪啊!”荆楚叹气道,“本想利用房地产和矿产开发兴县是两条快腿走路,现在看起来,是踩着高跷打飞脚名声在外,风险自知啊!李璇你不知道,我在下面搞调研,有些问题是越看越惊心动魄,搞得寝食难安啊!”
“哦?”李璇饶有兴趣地听完荆楚的叙述,鼓励他将问题摆出来并形成书面建议向上反映。荆楚在李璇的鼓励下就调查所了解的问题写成了《静乡县现阶段经济发展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及解决建议》,在《建议》中他提出了立足长远规划、规范发展中小企业、提升绿色GDP的一些具体想法。
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将《建议》交给了马万里。过了几天,马万里那里还是没有反馈,为民代言的责任感促使荆楚找了个单独与马万里相处的时机问及此事。
“小荆啊,”马万里抚了抚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缓缓道,“你那篇文章我看了,立意必须要改!”见荆楚还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耐心道“静乡这几年改革发展的速度和成果有目共睹,怎么在你笔下就那么不堪一睹了呢?”
“马县长,但这些问题的确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无序开矿的问题,如果不狠抓整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规范开矿是一条可行途径,但房地产开发立县的方针不能动摇。你所说的黑幕问题是小节和支流,看问题还要看主流嘛,不能因噎废食全面否定县委县政府制定的目前行之有效的经济发展规划。”马万里顿了顿,见荆楚一脸的委屈,缓了缓语气开导道“当然,抓整治一方面规范生产,另一方面也可以将流失的税费收上来进一步缓和财政紧张的局面。”
荆楚知道马万里心意已决多说无用只得怏怏而归。张书记和马县长要的是政绩和GDP数字,抓矿产开发整治要花数以亿计的资金,没有斩钉截铁破釜沉舟的决心,那些公的私的大大小小的矿主才不会听命出血呢!想起那些刚从矿井里爬出来的除了满口牙是白的其余全身都是黑的挖煤工,荆楚突然对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对资本的那段著名定义了“资本来到世间,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挖煤工挖一吨煤工资不过三十元,矿主吨煤成本不过四五十元,成售价却在一百六十元以上,这么高的纯利他们却舍不得拿钱来为矿井添置瓦斯报警装置,一些浅层掘煤点甚至没有安装通风装置,哪怕是为挖煤工买一顶几块钱的安全帽!看来,马老先生看到的不合理人间惨事也不独发生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啊!荆楚叹了口气拿起了报纸看了起来。
马万里对荆楚的《建议》倒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房地产开发涉及面太大,对县财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决定先 从整治矿产生产开始。次日,马万里将国土矿产局局长王先荣、安全生产监督局局长李铁、乡镇企业局、经委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叫到了办公室开起了联席会议。安监局、国土局等相关领导会后受命回去安排相关事宜,没多久全县掀起了一股规范整治矿产开发的大行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