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书记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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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半个月过去了,中午放学时一辆灰尘仆仆的吉普车停在了校门口。荆楚正好奇地打量,车门开处马万里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马万里跑到杉山乡中学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可是专门冲着荆楚这个年青人来的。这个部队转业回来的乡镇干部胆子大、点子多、路子野、办事有魄力可就是肚子里少了点墨水,兴致一来在大会上即兴讲话也是张口就来,平时看看文件上传下达还就罢了,但调研文章和汇报材料就得请人捉刀代笔了。他倒是以军转干部大老粗自居,对于此点毫不讳言。然而虽写不出锦绣文章但也并不妨碍他对好文章的鉴赏,按他的话说就是“美食家并不一定是好厨师”。他对乡政府中专毕业的秘书十分不满意,认为他只能算是粗通文墨,对政策、理论水平和时政的把握还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乡教育会议的次日马万里在《静乡日报》上看到了荆楚的一篇关于教育投入和改革的政论文,心下觉得写得不错。细一想作者不就是昨日和自己连干三杯的那个优秀男教师么?不错!大方、豪爽、进退有矩,是个不错的年青人!脾气一对,再回顾文章是越看越觉得写得好,当即拿起电话给刘明祥打了个电话先绕了个弯才问及荆楚的情况。刘明祥不知有异,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好好把荆楚给夸了一通,说他工作成绩突出、理论功底深厚、关心时政善于思考,常有文章见诸报端,马万里越听心里越高兴,这不是自己心目中文书的合理人选么?心下就暗自动了挖人的心思。

    虽说都是事业编吃财政饭的,但跨系统调人也不是轻而易举的。马万里自忖与县教育局胡局长关系不错,只要荆楚本人愿意,教育局总该放人吧?于是,他今天先跑来摸底了。

    荆楚看到马书记下了车第一反应就是返身去通知校长刘明祥,没想到马书记老远看到他就向他招手了,于是忙走过去殷勤地伸出双手去握手,嘴里连声道“马书记来了?我马上去通知刘校长来!”

    “不忙不忙”马万里摇摇肥厚的手掌,亲切地拍拍荆楚的肩膀道“我们一起过去,边走边谈。”

    司机在车里抽烟没有跟来,荆楚只好陪着马书记向操场另一头的校长办公室走去。马万里背负着双手慢慢踱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荆楚聊着。

    “小荆啊,来了多长时间了?”

    “四个多月了,马书记。”荆楚觉得马万里挺平易近人的。

    “哦,不错,不错!”马万里又问道“教书很清苦吧?还适应么?”

    “还可以,也习惯了。”荆楚闷头答道。

    “想不想换个环境发展啊?年青人有能力,一辈子就当个孩子王?!”马万里朝着荆楚笑面如花。

    马书记是什么意思?荆楚心里开始狂跳。

    “唔,乡政府少个文书,我看你蛮有能力的,想不想到政府这一块干?”马万里见荆楚默不作声就干脆挑明了说。

    荆楚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行政口和教育口虽说都是事业编但里面的弯弯道道可多了。不说以后的发展前景,仅就目前来说,最起码的是工资不会被拖欠了而且下乡还有补助什么的,逢年过节还有物资分发。物质特遇是比教师强多了,而且以后还有可能进城甚至进地区、省里啊!

    马万里见荆楚低着头走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知道他正经历激烈的心理冲突,于是趁热打铁“小荆啊,我很赏识你的才能,你要是有意向的话,学校和教育局的工作我来做!我可是求贤若渴啊”

    荆楚心里一热,抬头向着马万里道“马书记!谢谢您的赏识!如果有机会能够改变命运,我也不会放弃的!”

    马万里闻知此言心下大喜:大事定矣!接下来就是应付老刘了。他支开荆楚拍开了刘明祥的房门。

    “哎呀马书记!什么香风把您给吹来了?”刘明祥又惊又喜忙让座泡茶,平时几乎没有乡镇主官莅临学校的。

    “刘校长,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马万里大大咧咧地坐下开门见山就道“我看上你们学校的那个年青老师荆楚了,想让他到乡政府党政办去。怎么样?忍痛割爱吧?”

    刘明祥大惊之下拿茶杯的手一抖,险些让暖瓶里的开水给烫着。“这――这是怎么回事?马书记,您不能吧――”刘明祥急得脸色都变了。

    “老刘!象我们吃公家饭的,到哪里不是为党工作?乡政府比你这儿更需要荆楚这样的人材!你是党员,要服从大局!”马万里手指轻叩着桌子拿起了官腔。

    “马书记,我还有一年就到站了,还打算要荆楚接我的班呢!您这一下子把他划拉过去了,学校怎么办?”刘明祥搓着手站在原地讷讷道。

    “老刘啊,不是我说你,你是教育局领导还是学区主任?你说交班给荆楚就行了?你能做这个决定么?!我是乡党委书记,能给荆楚什么样的进步你心里清楚,再说,进行政口未必比你教育口差!?”马万里神色变得严肃,语气也严厉起来。

    “这――还是听听荆楚自己的意愿吧。”刘明祥还不死心。

    “他的意见不重要!”马万里霸道地一挥手“你们教育局老胡那里我打个招呼就是了,组织部和编委那里也没什么问题,我先给你通个气,免得你到时找我拼命……”

    在刘明祥的苦笑相送下,马万里心情舒畅地离开了杉山中学。

    当晚,荆楚分别给杨惠、刘基云和李璇去了信,信中谈及了自己的选择和犹豫。几天后三人的回信如期而至,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尊重了荆楚自己的选择。“学而优则仕,仕途也是优秀人材的不错选择”这是杨惠的寄语;“期待着你早日走出山村(无论你在哪,我的心就在哪)一展胸中报负”李璇更关心地是地域的拉近;特别是刘基云在信中写道“老师也曾为从事‘太阳底下最神圣的事业’而激动,为自己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自豪,也曾抱着为往圣立言,为万世开太平的雄心壮志,现在之所以弃教从商也是因为发现现在的教学环境已沾染了太多官场陋习,在校园里专心做学问教书育人也难得有市场了。既无法退出就不如投身进取,也不失为一种人生态度。”荆楚看着良师挚友们的拳拳慰藉,不禁心有感动,也有底气了。

    次日荆楚下了课刚走出教室,迎面撞上了正在门口黑着脸抽闷烟的刘明祥心里有点发虚,讪讪打招呼道“刘校长,您在等我?”

    “恩,小荆,你下节没课吧?跟我来一下”刘明祥扔掉烟头扭头走了。

    荆楚惴惴不安地跟进了校长办公室。刘明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荆楚坐下。

    “马书记昨天找你谈了话吧?”

    荆楚心里有鬼,说话也就结巴了“没有,他到学校来找您,我只是给他带了一下路。”

    “哦?”刘明祥眉毛一挑,“他就没和你说些什么吗?”

    “他顺便问了一下我愿不愿意到乡政府当文书。我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也许是开玩笑的呢!”荆楚不敢正视校长咄咄目光,低下头讷讷地道。

    “唔,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明祥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向我摊牌了,要调你到乡政府党政办,你怎么想?”

    “我――我服从组织安排!”荆楚犹豫了半晌方咬牙答道。

    刘明祥重新审视了荆楚一眼叹道“小荆啊,你有文凭有能力到农村来教书确实是委屈你了――”

    “校长,我――”荆楚的争辩被刘明祥打断了,“我本来想一年后退了就让你顶上来接我的位子的。现在看来也许当孩子王守三尺讲台吃粉笔灰太单调太清贫了,你这样优秀的年青人是不甘埋没于此的。”

    荆楚心里大乱,凭心而论他对面前这个一辈子从事农村基础教育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山区孩子的老人无比尊敬,其爱才心切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也让荆楚深受感动!但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在林市长家受到的“礼遇”;分配以来的种种不如意;胸无点墨却窃居高位的官宦子弟趾高气扬的嘴脸;明明欠薪却只敢在主席台下偷偷发牢骚的同事以及在林曼处遭受的“滑铁卢”,让他对以前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了深深的困惑和迷惘。从省城到首都,自己以前接触到的是怎样一片广阔天空啊!难道自己的人生就是一辈子真要扎根在这个山区中学了么?以前内心所坚持的一些东西现在变得那么的虚无飘渺。社会资源的分配权掌握在一小部份人手中,走出贫困落后的山村,成为那一小部份“精英”中的一员,一个念头更加清晰和壮大直至抓住了荆楚内心的全部。对刘明祥的肺腑之言也只能以沉默相对了。

    “躲进深山也没有世外桃源啊!该来的总会来的,该走的留也留不住。教育系统以事业、感情和待遇留人,奈何上面叫得山响,下面却落实不了!你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也不怪你,我老头子也不扯你后腿,以后常回来看看吧......”刘明祥一面取下眼镜擦拭着,一面喃喃自语。

    荆楚觉得心头一热,改变主意的心思差点脱口而出,然而分配以来的种种不平等遭遇让他重又冷静了下来,他恭恭敬敬地向刘校长鞠了个躬,转身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虽然荆楚还没有接到调令,但他要调到乡政府去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学校。这段时间是荆楚最难熬的日子。老师们看荆楚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意思,艳羡、嫉妒、鄙夷、感慨,或兼而有之。其间李海燕还特地在放学后跑到荆楚寝室拉了阵家常。李海燕男人在县里供销社工作,她男人也是卯足了劲想把她调到县里去,以解两地分居之苦。荆楚见她来了连忙让座,李海燕也不待荆楚递过茶水就开始打开了话匣子,“荆老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名牌大学生怎么屈居于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现在好了,你跳出去了再也不用吃粉笔灰了。其实最倒霉就是我们教师,说是参照公务员管理,但政府公务员的各种补贴是一分钱也看不到,连工资都要拖欠!教师是臭老九,是吃公粮中的底层阶级!再加上调进城工作更是难上加难,没关系没背景的话只怕一辈子在农村――就象刘老头一样。唉,我是没能力,不然也象你一样被上头看中挖出去脱离苦海了!”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荆楚见状连忙道“李老师言重了,我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女朋友还在北京,让她下来跟我不现实。我也是考虑到也许公务员调动方便一点,想尽量缩短与她的距离。”

    “哦”李海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犹豫了半晌才扭扭捏捏地问“那个,荆老师,你和马书记或是县里什么人是不是有点门路啊?”

    弄了半天原来是在打听小道消息啊!荆楚恍然大悟,面对这个大姐充满希冀的眼光真是哭笑不得。他摇摇头道“没有,我和马书记是上次教师节开会才认识的,到现在也不认识什么县里领导。”

    “啊?怎么会?”李海燕明显大失所望但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你怎么会......"

    敢情还在怀疑我有什么终南捷径啊?!荆楚又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回答"我平时喜欢写点文章什么的乱投,也许是有篇把登在党报党刊上碰巧被马书记看上了吧?"

    李海燕明显失望地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坐了一阵就走了。

    荆楚送走她返过身来自嘲地笑了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自已当初不也是千方百计想留在省城和林曼在一起么?一想到林曼,荆楚心中不禁隐隐作痛,然而止不住的思念又如潮水般泛滥起来。好几个月了,林曼她怎样了?是不是和那个人已经谈婚论嫁了?她还会偶尔想起自己么?林曼已经将他的心割得支离破碎,是李璇用她的温情和爱心将它一针一线缝补好的,现在想起林曼,还有意义么?荆楚愣怔了一会儿用力摇摇头,仿佛想要甩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残酷的现实已经给了他太多教训,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不想李璇跟着他受苦!只有义无返顾地往上爬,一步步进县、进市、进省城才能缩短与李璇的距离,才能在林曼面前挺起胸膛做人!回到书桌前坐下,荆楚打开李璇最近的来信重读了一遍后开始了动笔复信。

    这几天,荆楚感觉到了课堂上学生们情绪的变动。以前那一双双纯洁无瑕、充满着求知欲望的明亮的眼睛现在望向他时也充满着疑惑与不解。很多学生被荆楚叫起来回答问题时不是心不在焉就是答非所问。荆楚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几次三番提醒课堂纪律才使学生们跟着自己的进度和节奏把课上完。

    一天课间,学生们没有象以前一样围着荆楚七嘴八舌地讨论提问,默默但仍然习惯性地围在他身边,一边目光闪烁互相示意,一边互相推搡着。荆楚知道他们有话想对他说,于是以温情的目光环视左右鼓励他们说出心里的话。最终班长张民被推了出来,这个黝黑壮实的男孩用力咽了口唾沫怯怯地望着荆楚的眼睛,“老师,听说您要调走,这是真的么?”

    荆楚正犹豫如何回答,一个忿忿不平的声音从身旁响起“荆老师要调走是因为上面不发老师的工资吧?我爸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就要联合全乡的村干部到乡政府去闹去!荆老师您就等等吧,他们一定会为您讨来工资的!”荆楚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班上的调皮鬼――新合村支书的儿子王兵全。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们群情激愤起来。荆楚压抑住心头强烈的感情两手搂过张民和王兵全缓缓道“同学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师一时的工作调动也是很正常的,不存在有别的什么原因。再说调令还没下,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大家要安心学习。老师答应你们,如果还留下来的话,我还会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的!”

    同学们闻言放了心,小心欢呼着纷纷散去。多好的学生啊!荆楚被深深感动了,一时间他动摇了,不想走了,不想离开这些天真无邪、真诚善良的学生们。感动、愧疚、不安与矛盾纠缠在一起,他的心里五味陈杂。刚走出教室,校门处,乡政府那辆北京211吉普车卷着一路灰尘开进了校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