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四·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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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尔南迪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那副表情如果叫不熟悉他的人看见,还真会以为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只听帕尔提修斯用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续道:

    “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吗?”

    好友摇了摇头,帕修斯说道:“说起来这次我可得好好感谢我们的首相,这东西是我在他的私人刑讯室里,从一个濒死的老裁缝那里得到的。”

    “濒死的老裁缝?”

    “是啊,他被扎比·金的狗腿子严刑拷打,只剩一口气,最后我偶然路过,出手摆平了那些渣滓,老裁缝自知自己命不久长,就在临死前把扎比·金拷打他的原由告诉了我,并告诉了我这块金币的所在。不要忘了扎比·金也是个法师!《鹰·达克尼斯残卷》对法师的诱惑可是致命的!”

    “最近你经常去光顾扎比·金的地盘?我怎么觉得这不是一个偶发事件呢?”

    “这你就管不着了。”帕修斯做了个鬼脸,费尔南迪似乎是为了好友的孩子气叹了一口气,只听帕修斯续道:“从老裁缝那里,我不仅仅得到了这块金币,也从他的店铺里找到了这个。”

    费尔南迪看见帕尔提修斯又拿出了一个羊皮纸卷轴,展开来一看,原来是张衣服的图样,费尔南迪正想不出这张图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帕修斯开始解释:

    “这是那个老裁缝从金币的主人那里拓下来的衣服图样,也就是他依照这张图样做出的衣服,为他惹来了杀身之祸。”

    “这张图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温斯顿,你仔细看看,这是一件魔法长袍啊!和我平常所穿的相比,你就会得出答案。”

    费尔南迪想起好友身披法袍,上边的珠宝光彩夺眼,被自己戏谑为“爆发户”的样子,心中突然大白了:“这件法袍上没有任何的珠宝镶嵌,他的主人是个穷光蛋!

    “!”

    只听一记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后费尔南迪只看见好友的一只手搭在桌子边沿,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

    “你实在是太迟钝了,赞美柯露娜,你的胜仗是怎么打赢的……”

    后头的话费尔南迪没有听清楚,因为酒馆里的酒客们都在起哄,还夹杂着几声女性的惊呼:

    “神恩日还没有到,这家伙就醉得连位子都坐不住啦!”

    “没有好酒量就不要出来喝酒呀!”

    “呀~叫你不要给他喝那么多酒的……”

    只见帕尔提修斯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拂了拂自己长袍上的尘埃,看周围的酒客不再关注他之后,才开口说道:

    “温斯顿!再告诉你一件事,wWw.那个老裁缝在临死之前还告诉说,拿图样来委托他做衣服的人的眼眸是红色的!而且他临死之前一直在向柯露娜忏悔自己收受魔鬼的金钱的罪!”

    “红色眼眸的魔族……阿尔玛斯塔夏王朝的金币……另类的魔法袍……”费尔南迪陷入了沉思,他突然眼睛一亮,抬头向好友说:“难道这个人与 《邪王残卷》有关?”

    帕尔提修斯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个委托老裁缝做衣服的人,现在就在依弗伊斯尼尔,只要把他抓住,那么一切的迷都会解开。”

    “原来你叫我来是要我做打手。”

    “是啊,虽然你的剑法也就二流水平(费尔南迪插嘴道:你去死),可我想来想去,我能找到的可靠的帮手只有你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冒这个险吗?”

    “废话,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不帮你吗?”

    “温斯顿,我们面对的可是魔族!战斗力远在人类之上的魔族!”

    “你既然叫我来,想必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做没有胜算的事,可不符合你的原则。”

    帕修斯笑了笑,说:“动手的日子就在今晚,我已经做好全部的准备了。”

    “今晚?”

    “对,夜长梦多,扎比·金 也在疯狂寻找着《邪王残卷》呢!”

    “你知道那人在哪里吗?”

    “当然,你只要静坐在这里,一会他就会上门来。”

    费尔南迪为帕修斯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随后开始观察小酒店里纵情欢笑的人们,这些人们不尊贵、不富有、甚至不太健康,但却可以为几个铜子一杯的劣质水酒欢笑。

    老板娘就像一般酒店里的妇人那样,身材肥胖,呵斥侍女的声音里充斥着俚语与脏话。喝醉的矮人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引起身边侍女的惊叫。

    矮人的伙伴也吃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淫猥的表情分明是发自心底的幸福。费尔南迪被他那种无忌的情绪所感染,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他不禁开始思考:为什么整天锦衣玉食的自己却没有面前这些低贱的人们幸福呢?难道是因为自己肩上负有太多生命的羁绊?

    “嗒嗒嗒,嗒嗒嗒。”

    突然从某处传来细微的磕碰声干扰了费尔南迪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声音的来源居然是帕尔提修斯手中的酒杯,他正出神地望着前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酒杯正与木桌频繁接吻――费尔南迪甚至能从那个无所畏惧的 帕尔提修斯·利亚顿 眼中看见一丝前所未见陌生的恐惧!

    将军阁下的心脏开始突突地跳动起来。他伸直了自己的腿,深呼了几口气,想要平息心中的波澜,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努力徒劳无功。为什么帕尔拿着酒杯的手在颤抖?只是单纯的激动吗?于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爱剑 克雷尔·风狩 的剑柄。

    在这段神恩日临近的日子里,醉汉大呼小叫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酒馆,一名衣着褴褛的醉汉跌跌撞撞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个趔趄,撞翻了他们的桌子,陶制的酒壶敲的粉碎,引起远处侍女一阵惊呼。

    费尔南迪刚想发作,却从好友抛过来的眼光中看见了一丝熟悉的眼色。

    众侍女开始嗟叹,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去撞翻帅哥的桌子呢?帅哥居然扶起了那个醉酒的混蛋,还为他拂去了衣角粘着的碎陶片!多么善良温柔的人儿啊!众侍女咬着手巾流泪浮想联翩,为 帕尔提修斯 脸上浮现的真诚微笑而陶醉。

    “听说邪王的瘟疫……”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突然使小酒馆的欢乐瞬间凝固了,众侍女听见“邪王的瘟疫”之后立即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挤在一起,惊恐不安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所有酒客也同时停止了喧哗,一齐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帕修斯轻轻踢了费尔南迪一脚,后者立即察觉到了自己在个氛围中的不和谐,于是立即扭头向那个声音的发源地望去。

    说话的是个胡子老长老长的矮人,浓密的胡须遮盖了他的脸庞,使人无法辨别他真实的年纪。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起来,同桌的酒客给了他一杯酒,他用手套弄着酒杯,却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畅饮。

    一名酒客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僵局,他问道:

    “这,这里有邪王……邪王的瘟疫?我是说,是不是那个圣母诅咒的家伙,我是想说,那个会死好多人的……”

    “黑死病。”矮人鼓起勇气说道,“贫民区有人中了邪王的诅咒啦!圣母可怜那些贫苦的人们!王上已经派出了大兵封锁了贫民区,一只鸟儿也不许放出来。”

    “真的?”

    “那还有假!”矮人口里喷着难闻的酒味,“傍晚的时候王都警备骑兵大人到我铺子里拿定做的马镫时亲口说的!门外那一排排的骑兵们都戴有王室的剑齿草徽章,嘿!后面跟着的还有费尔南迪公爵大人的讨贼军呢,他们旗帜上的疾风之剑可真威风!这和一年多前那次一模一样!”

    酒馆里嗡地一声炸了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另一名酒客证实了矮人的话,说是黄昏之前亲眼看见费尔南迪公爵手下的将领林奇大人领军从他家门口经过。

    “难怪贱民区那边那么吵,原来是邪王的诅咒!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女王要在神恩日之前清理首都的市容呢!”一名衣饰还算端正的客人说道,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钱币扔到老板娘的柜台上,匆匆地撞开门走了,临走之前还说着,“这家破店离该死的贫民区那么近,赞美柯露娜,保佑我千万不要被这该死的鬼毛病玷污!”

    于是不少酒客立即起身走人,酒馆老板娘忙得昏天黑地,她一面使眼色让姑娘们挽留酒店里的客人,一面催促伙计们把好大门不要让没有付帐的人溜走,一面亲自站上柜台,向众酒客们大声喊道:

    “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本店从不卖给贱民东西!诸位客人可以安心饮用本店的所有酒浆!本店有瑞恩男爵的授权许可,使用的是第二级圣母的恩泽!”

    一部分酒客早已冲破了伙计们重点把守的大门,另一部分则不得不在人墙之前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身材臃肿的老板娘手里那块明晃晃的东西。一部分人看过之后仍然选择了开溜――只不过溜之前必须把帐付干净。但另一部分却留了下来,促使他们留下来的是那块闪亮的徽章还是门口伙计们手里的棍棒扫把就无人知晓了,这边老板娘正一面督促姑娘们给客人上酒,一面絮絮叨叨的保证自己店和贫民区毫不相干。

    “咱们这家小店离贫民区可有整整五条马路!看哪,咱们可是有男爵大人许可,干正经营生的好人家,那些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的低贱的穷棒子别想上我门!”

    低贱的人儿满足于有人比他更低贱,这就是他盲目、固步自封、沉迷于沾沾自喜与优越之中的根源。

    帕修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扶起的桌子上摊开一张小纸条。费尔南迪发现他的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

    “帕尔……”

    “坏消息。”帕修斯将手里的纸条推到他面前,“你的副官林奇·麦斯维尔,死了。”

    费尔南迪重重锤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引得周围的酒客一齐回头望向他,老板娘也停止了她那滔滔不绝的保证,错愕地望着这名暴怒的客人。

    帕尔提修斯冷眼扫向好友,这名身材魁伟的汉子立即强压了自己的愤怒,仰天大笑了几声,又假装喝醉的样子匍匐回了桌上,心下神伤,原本清晰无比的副官手握细长击刺剑的英姿在他脑海里模糊起来。

    “什么呀,原来又是个醉鬼!”老板娘向一边的一位侍女努了努嘴,那名侍女立即兴高采烈地端着空的托盘来到了帕修斯桌前,在得到帕修斯的几枚银币和一个微笑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到老板娘身边。她可不知道那个“烂醉”的大汉此时正将自己拳头的骨节捏得格格作响。

    “可恶,你怎么就这样死了,林奇?”

    “镇静些,温斯顿。”帕修斯的语调非常温柔,“我非帮你报仇不可,以圣母的名义发誓。”

    “是 扎比·金 的狗腿子 干的吗?”

    “不,是那个人,这次的目标,目地完成后,随你怎么办。”

    费尔南迪当然知道帕修斯说的是哪个人。

    “他在瘟疫区?”

    帕尔提修斯没有说话,却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几个文字作为回答。

    风突然把小酒馆的门吹开,雪花伴着冷风吹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响声使小酒馆里神智清醒的人们一致将目光投向门边。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说矮小或许更贴切――黑色的紧身皮衣包裹着肌肉结实的身体,连帽的斗篷将头发脑袋全部包裹入内,仅有的露在外边的年轻脸庞说明了身材瘦小的缘故,他还是个孩子。

    他喘着气,呼出来的空气在温暖的小酒店里化做白雾,眼睛紧紧地闭着,是个盲人。他站在门口,似乎没有入座的打算。

    老板娘刚想出声呵骂,但小男孩斗篷下露出的金晃晃的东西立即使她满脸堆笑:

    “我说少爷,您的到来可使小店棚壁生辉!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男孩仍然紧闭着双眼,他开口了,尽管声音不是很大,那锯木桩似的声音仍使一些神志还不算太模糊的酒客皱起了眉头:

    “请把那位小姐从楼上带下来。”

    “小姐?”老板娘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时候一名衣着老旧、神情怯儒的男子却从老板娘的阴影中冒了出来,连忙用手巾为男孩拂去了斗篷上附着的雪花。

    “少爷您先请入座,我这就派人将小姐从楼上请下来。”那名男子忍受着老板娘杀人的眼神,声音里突然又有了一店之主的威严,他抬高声音叫唤着一名侍女的名字,以国王般的语调命令她去楼上办事。一转身他的声音又变得恭敬异常,客客气气地请男孩入座,随手往老板娘手里塞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老板娘本想发作,但怒气在手指接触到那个东西的一刹那烟消云散,她控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情不自禁地用牙齿验了验那块金属的成色,随即一叠声地叫唤起来:

    “把店堂的灯全点起来!上酒!上菜!快快,上最好的!!把法尔伊斯顿产的那套名贵的瓷餐具拿出来!!!”

    喜气充盈着她的眉梢,她突然觉得丈夫还是很有眼光的。忙碌之余她不忘向那名常年在她狮吼之下生存的男人扫了一眼,可怜的老板浑身一哆嗦,随即突然发现那是新婚之夜才从妻子眼中看过一次的亮光,他迷惑地揉了揉眼睛,可是幸福转瞬即逝。

    店中的其他酒客自然不明白小店为什么突然亮堂了起来,众侍女忙得四处乱转。男孩子回过头闻了闻门外的气息之后才迈开了脚步,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老板娘心中正盘算着怎样从这个家伙身上多榨取一些金钱,丝毫没想到瞎子为什么能够利索地找到座位。

    帕修斯低哼了一声,在心里默念了四个字:“心灵之眼。”左手的手指却在桌面上刻画起了古怪的符号,右手紧握了暗藏在长袍之中的魔杖的柄。

    楼上穿来的脚步声吸引了费尔南迪的注意,只见一名身着奇异服装的小女孩在侍女的搀扶下出现在楼梯口,身子却因为某种原因软软地垂着,不得不靠侍女的支撑才能站立。之所以说她穿的服装奇异,是因为那件贵族们经常穿着的高贵样式的衣服对那名女孩来说不仅尺寸太大,且非常肮脏,蕾花裙子的下摆上还开了几个洞,加上女孩丑陋的容貌,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到这么怪异的画面!老板娘正暗自惊愕,一抬头刚想用高声叫骂来与那该死的家伙撇清关系,被老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她在狠狠咬了老公一口后终于获得了自由的视野。然而看清楚之后她便彻底惊呆了。

    那男孩似乎知道女孩的出现似的,他一闪身急速从店堂里一穿而过,等老板娘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站到了女孩身边。他一手托着女孩的臂膀,一手小心替她提起裙边,以免她下楼梯时被裙子绊倒。

    “我头有些晕,托利斯坦。”

    “没事,多休息一会就好。”

    “你怎么闭着眼睛,受伤了吗?对不起,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却又要你回去……”

    “这个一会再说,先下来坐一会,你要吃点东西吗?”

    尽管那个叫做托利斯坦的男孩声音很低,刻意留神的费尔南迪还是能够听见那嘶哑异常的嗓音。帕修斯的听力或许不及一名训练有素的武者,但他在桌面上画的那个东西应该能起到同样的效果。但身为武者的费尔南迪就可不必像帕修斯那样用袍袖遮掩自己的施法状态以及桌面上的魔法阵,自如地用自己的眼睛偷瞧那对奇怪的家伙。只见老板娘正忙着指使丈夫安抚逃亡的其他客人,自己诚惶诚恐地站在男孩的面前。

    男孩子将一个坠饰模样的东西挂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女孩努力地想把坠饰放进衣服里,但手臂软弱无力。男孩迟疑了一下,抬手把她把坠饰放了进去。

    “谢谢你特地去取回来……”女孩的声音里略微带着点自卑的味道,她在侍女及男孩的帮助下坐到桌子边“这是妈妈唯一留下的东西……”

    托利斯坦摇了摇头,他瘦削俊雅的右颊上突然裂开了一道伤口,几滴滚圆的血滴划过了下颚,落在地上。

    女孩发出了一声惊呼,托利斯坦已经用自己的右手捂住了伤口,低声道:“没事,小伤而已,没想到那人出剑那么快,或许是我大意了。”

    费尔南迪心脏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接下来托利斯坦他们说的话他就没怎么听进去:

    “吃些东西,我们得走。”

    “走?去哪里?”

    “去桑菲尔德郡呀,那个充满阳光、和风、树林和鲜花的南方小郡。”

    “为什么呢?”

    不耐烦的表情从托利斯坦脸上一掠而过,旅店老板娘此时殷勤地摆上了几样酒菜,又递上了菜单:

    “请问这位……”

    她在心中斟酌着词汇,揣摩着这个俊俏男孩与这名丑陋女孩的关系。虽然闭着眼,托利斯坦冷冷的脸仍然使她哆嗦了一下,于是她“小姐”两个字就没能说出来,小女孩却接口说道:

    “莎莉耶,叫我莎莉耶。”

    “莎莉耶小姐。”老板娘终于想到了个能让自己勉强接受的称呼,面前这个魔鬼般丑陋的肮脏女孩脸上的污垢不晓得有多厚!居然要自己称他为 “小姐!”我呸!老娘当年还没资格做小姐呢!但她一转念又想,那个瞎子男孩还算出手大方,老娘认了!

    莎莉耶斜倚在座位上,目光缓缓地从菜单上浏览过去,老板娘盘算着用什么口吻报价,好不露痕迹地多要点钱,最起码,刚走掉的客人的钱得从面前这个主的身上捞回来。只见莎莉耶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半天没吭声,老板娘心里无数蚂蚁在爬。他的丈夫悄悄地附在老板娘耳边说道:

    “她大概不识字。”

    声音虽小,女孩却听见了,她先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哆嗦了一下,随后望了望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托利斯坦。大声地说:“我识字!我识字!妈妈教过我的!”

    老板娘的表情立刻从恍然大悟转为歉意,一边回手给了老公一下狠的。只见小女孩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粘了水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今晚有客。”

    老板娘愣住了,正低头琢磨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没有看到托利斯坦脸上瞬间消逝的神色。

    莎莉耶努力地写完了这几个母亲唯一教过的几个字。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点过什么,于是她有象征性地将菜单浏览了一遍,用细如蚊虫的声音说:

    “已经有很多了,不用再点了罢?”

    没等老板娘的神色变为愠怒,托利斯坦又将一枚金币扔在了桌子上,叮当作响的声音使老板娘喜悦异常,她一把抓起金币,扭动着略微肥胖的身躯走向厨房,嘴里一连声地叫着菜名,用无上的权威把伙计们和侍女们差使得团团转,对又空了些许的店堂视而不见。老板娘的肥脸或许是因为今天经历了过多的磨难,在欢喜和痛苦之间直哆嗦。

    托利斯坦似乎没有进食的欲望,他扭头转向帕修斯所在的位置,尽管双目都紧闭着,费尔南迪却能感受到那道凌厉的视线,他连忙低下头。

    女孩虚弱地拿起了餐具,伸向桌上的一块烤肉。那片肉在叉子上颤巍巍地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高傲地选择了大地作为自己的归宿。莎莉耶连忙丢下叉子,想弯下身子去捡,一旁的侍女早就让那块肉的奢望落了空,她手脚利落地将肉片踢到墙角边的一只老狗嘴边,那只老狗先是有一惊,随后立即欢天喜地地嚼起了天上掉下来的美食。

    正因为肉的叛逃行为吸引了侍女的注意力,女孩失去平衡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拖带的桌布让洁白的餐具作了陪葬,叮当的脆响宣告了它们的死亡。

    “天杀的!”

    老板娘的尖叫声听上去凄厉无比,就连在她声音下习以为常的老板都惊了一惊。一股混合着汗臭、廉价的脂粉香气与菜肴味道的狂风吹过,老板娘已经从厨房里飞了出来。

    “哪个被圣母诅咒的混蛋……”

    她硬生生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巴,连咬了自己的舌头都没发觉。她甚至想都没有想,那个瞎了的男孩是怎样能够像风一般扶起莎莉耶后又迅雷般地将几枚金币塞到了她的手里――她当然不会多想,她从厨房里“飞”出来的速度或许还要快些。

    俗话说:“睹物思情。”老板娘在看到餐具们的尸体后,脸上的赘肉还是心痛地抖了几下,这些餐具可是小店的招牌啊。随后她立即屏弃了哀思,转身嘱咐侍女们重新准备杯盏烤肉,回头不忘再用牙齿验验几块新家伙的成色。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不停地道着歉,慌乱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我不是故意的……这身子突然没有力气……”

    托利斯坦回到自己位子之后就一直没动过身,对女孩的道歉似乎听而不见,直到女孩的道歉声堪堪要变为哀求,他才将脑袋从费尔南迪的方向挪回了一点儿。

    “没什么。”他的语速非常快,说完之后脑袋又转了回去。

    “这要好多……钱……的吧。”女孩的声音战战兢兢,她记得不久以前,一名不慎打碎瓷器的小巷子伙伴最后与绞刑架见了面,枯瘦的身体挂在那里好久,不过在被风干之前取下来抛进了城外的深渊――绞刑架这个临时“旅馆”迎来了新的住客。

    “钱不是问题。”托利斯坦说,“等到了桑菲尔德郡,我帮你买栋大房子,买些地,雇些人帮你干活,你就好好在那里过日子吧。”

    小女孩脸上抹上了一层红晕,她低头说道:“这得花多少钱呀…这叫我怎么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托利斯坦冷淡地打断她,“恰恰相反,我是在报答你,完成我的誓约而已,事情办完,我就走了。”

    失落爬上女孩的眉梢,她低头抚弄着新换上来的叉子,心里低念着男孩冰冷无情的词句:

    “事情办完,我就走了!”

    记得小时候,母亲与一名模样俊俏的男子交往甚密。那男子并不嫌弃莎莉耶面貌丑陋,每次来的时候还会给小姑娘带些好玩的玩意儿。他的微笑十分慈和,让人想起父亲,让女孩不知不觉间对他产生了依恋。在小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喊了那男人一声“爸爸”之后,原本拿着棒棒糖逗弄他的男子神色大变,将糖果粗暴地掷在小姑娘的脸上:

    “我只是来随便玩玩而已,别当真了!事情办完,我就走了!”

    说罢那人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来过。莎莉耶的母亲失去了重要的财源,将怒气全部发泄在年幼的女儿身上,那次的痛楚在女孩心底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从此与幸福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她非常害怕这是在做梦,害怕醒来后幸福从指间悄悄溜走。

    女仆重新端上了一份烤肉,之前的教训使侍女不敢大意,她利索地将烤肉切成小块,再用叉子将肉块恭恭敬敬送到莎莉耶嘴边,她早已学会怎么在老板娘的手下做事,眼前的人正是应该好好服侍的高贵的客人。

    女孩咀嚼着肉块,舌尖很久没有品尝过这么鲜美的感觉,一不留神,汤汁从嘴角流了出来。殷勤的女仆连忙用餐巾为她擦拭。不擦则已,一擦之下,小姑娘脸上沾着的泥垢掉落,肉体的本色显现了出来,那淡黄的肌肤上浮现着几块黑斑。

    “邪王……邪王的诅咒!柯露娜的祝福!!邪王的诅咒!!!”

    女仆的大声尖叫创下了今晚最高记录,连老板娘的狮吼与此相比也要承让三分。这声音宛如一声惊雷划过店堂,传到了厨房中忙碌的老板娘耳里,正在享受美餐的小姑娘立即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鬼吼什么?”老板娘又从厨房里飞了出来,手上还握着菜刀。两条眉毛竖了一半僵住了,今晚饱收受折磨的脸部肌肉再度痉挛。

    只见那女仆退到店堂里离莎莉耶最远的地方,狠命地用布巾擦着自己的手,擦了几下后还使劲地在墙上蹭,一直到蹭出血了还不停手,仿佛手上已经沾染了那种绝症似的,店堂里有的佣人和客人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望着女扑,有的呆住了,头脑灵活的利用可以离开这家店的所有途径迅速溜走,速度之快让老板娘来不及喊人阻止。

    “该死的!”老板娘咒骂着,“这是怎么啦?付钱!付钱!给我拦住他们!!”

    她很就知道是怎么了,小姑娘脸上受诅咒的的黑蝴蝶飞入她的眼眶,她如同五雷轰顶般呆站在那里。

    “黑……死病!死鬼!看你做了什么?!!”老板娘咆哮着想找丈夫,可机灵的人儿早就影踪不见,他终于有勇气摆脱这个女人的束缚了。

    暴怒的老板娘手舞着菜刀四处劈砍,餐桌的木材与食物的残渣四处横飞――店堂里的佣人和客人早已逃光,她只好拿桌凳撒气,又不敢靠近托利斯坦的桌子,那名女仆正坐在角落里大声地哭泣,于是她跑了过去,赤红了眼,即使身上的金币掉在地上叮当作响也没有听见:

    “一切都完蛋了,见鬼去吧!”

    女仆的惨叫被飞溅的鲜血带到店堂里每一个角落,有几点落在了帕修斯的桌子上。

    帕尔提修斯桌子上的魔法阵渐渐失去了光泽,他与 费尔南迪 是这个小酒店里最后的客人――假如不算那个侧头注意着他们的男孩和那个昏倒在地的女孩的话。他对面的费尔南迪此刻正紧紧按着 克雷尔·风狩 的剑柄,不敢擦拭溅到脸上的血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