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圣典》与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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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兰肯醒来之前,便听见了有人虔诚地念诵着《圣典》,声音如同夜莺的鸣叫一般好听。

    然后巨痛从全身各处传来,使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赞美柯露娜,你终于醒了。”那个声音停止了《圣典》经文的念诵,柔声说道。

    弗wWw.兰肯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面前少女清秀的面容,那头卷曲的头发,就像他自己的那样绯红。

    “……卡琳……”他艰难地唤出她的名字。

    “咦,你知道我叫什么啊?”少女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随后道,“对了,那时候爸爸叫过我,你的记性真好。”

    弗兰肯想挪动一下自己的身子,他忍住伤口的刺痛没吭声,不过那紧皱的眉头叫少女瞧见了。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

    弗兰肯依言躺着,只是略微转过了自己的头颅,牛膀胱糊的窗户早就被屋外的冰雪冻成一块白晃晃的东西。外头大概下着雪,白色透过白色的混沌,就变成了黑色和灰色的影子。

    屋子里散发着松脂的香味,壁炉里的松柴发出噼啵的轻响。一架古旧的书橱是这里除了床和板凳以外的唯一家具。小屋虽然简陋,却洋溢着温暖祥和的气氛――就像裹着他的那条松软的被子一般。

    “这里是?”

    “教堂的小阁楼,我的……房间。”少女看上去有些腼腆,“谢谢你……救了我和爸爸。”

    “是我给你们带来了灾祸才对。”弗兰肯苦笑道,他的声音很含糊,卡琳没听清楚。

    “对了,你的名字是?”卡琳银灰色的眼眸望向弗兰肯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它比之村子北面那大海,多了一分阳光的温暖。

    “呃,我吗?弗兰肯,弗兰肯•阿拉曼德。”红发少年回答道,他神色里有一丝黯然,不过少女察觉不到。

    “阿拉曼德?是不是‘卷轴抄录者’亚力克山德罗斯 的那个阿拉曼德?”少女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

    “嗯,是的。”弗兰肯简短地回答道,至于他可能是那位圣魔战争英雄后裔的那件事,他只字未提。

    “是个好名字,是法尔伊斯顿王国罗尔兰德领贵族的姓氏啊,亚力克山德罗斯就曾经是那里的领主!”

    “凑巧罢了,圣魔战争之后改姓那些英雄姓氏的人很多。”弗兰肯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他望向卡琳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戒备。他小心试探道:“以一个乡村教堂的修女来说,你知道的事情挺多。”

    “嗯!我平时喜欢看书!赞美柯露娜,这虽然……与虔诚有所违背,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圣魔战争的传说。”

    “呵呵。”弗兰肯以微笑WWW.soudu.org敷衍着,他侧头看见了自己的短剑,它正与他的皮甲一起躺在床边一条矮凳上。

    不巧的是,他头颅的这下转动让他头上的大包与枕头接触了一下,红发少年忍不住又呻吟起来。

    “哎,你的头现在不能摆在这个位置。”卡琳指了指他头上缠着的纱布,“这都怪我那时候……”

    “这不怪你,那时候你很有勇气哩。”弗兰肯微笑道,“我很庆幸你穿的是修女的布鞋而不是小姐们的高跟鞋,不然我就糟了。”

    卡琳害羞地转过了头,弗兰肯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痛得他直咧嘴。

    楼下传来了亨德尔先生和什么人大声争辩的声音,只听这位苦修士怒气冲冲地对那人吼道:“我知道了村长先生,我会看好他的!”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那个有修养的老修士那么恼火。随后响起了有人踩动木制楼梯的噔噔声,亨德尔先生走了上来,他的左手被绷带吊在胸前,显然是从楼上摔下去时受伤的。卡琳看见亨德尔先生后忙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用右手在胸口划了个圆圈,垂手站开了点距离。

    “唔,柯露娜的祝福!你醒了,那正好。”亨德尔先生冲他点了点头,“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谈谈……”

    “……关于安东尼城主的死,是吗?”弗兰肯勉力地伸出手,摸上了自己的剑。

    亨德尔先生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圣母在上,请不要生气!请您听我说完!”

    “您说,我听着。”弗兰肯觉得自己裸露的手臂有些冷,不由得咳嗽了一声,伤口牵动之下奇痛无比,他额头上都渗下了冷汗。

    卡琳踌躇了一下,又望了亨德尔先生一眼,上前想把弗兰肯的手臂掖回被子里。

    “别动!”红发少年凶狠地吼道,“不然我杀了你!”

    他的臂膀坚硬如铁,以卡琳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挪得动,少女被他凶狠的喝声吓了一跳,不由得松了手,后退了好几步。

    亨德尔先生忙温言道:“不要激动,年轻人。您好好想想,假如我们心存歹意,我还会叫卡琳救你么?”

    “是害怕加伏特家族的人追来时你们无法交代罢?”弗兰肯尖锐地刺中了老修士的心事,亨德尔先生整张老脸都红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村长……大家的意思……”苦修士轻声分辩道,“假如……假如我真的像他们那样想,我大可把你的短剑藏起来……赞美柯露娜……这样做对你来说的确是有些残忍,但是……他们没有其他的办法,当然我也是……”

    “的确如此,为了生存而作出的选择不该被指责。”弗兰肯的声音听上去一下子好象老了几十岁般,沙哑而又低沉。修士无地自容,虽然他之前还为这事和村长吵过。

    红发少年此时已经把短剑连鞘带进了被子里,又用被子掩住了自己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了两只略带忧愁的蔚蓝色的大眼睛。

    “我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的,假如加伏特家族来人的话,你们把我交出去好了。”他闷闷地说。

    亨德尔先生和卡琳对视了一眼,他觉得自己没说什么的必要了,于是用眼色示意养女看好他,自己噔噔噔地下了楼。

    弗兰肯听着亨德尔先生离去,在被子里吃吃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因为隔了一层阻隔,听不出它原本承载的感情是哀伤还是讥嘲。

    卡琳一直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孩子,她的脊背紧靠着墙壁,右手握着胸口的火刑柱坠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幻想起来:铠甲鲜明的骑士老爷们来了,红发少年被押出去,高高地吊上绞刑架――就像她幼年跟随亨德尔先生流浪时在路边看见的那些被领主处死的扒手那样。

    她望着那对蔚蓝色的眼睛缓缓地闭上,绯红色的眉毛阖在眼睑上,心下不禁有些伤感。虽然宗教的自律很大程度上收敛了她先天的这种多愁善感。可弗兰肯这种泰然的态度以及她所预见的他的未来之间那种强烈的反差立即使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她蹲在墙角抽抽噎噎的声音吵醒了本想闭目安睡的弗兰肯,绯红色的睫毛抖动了几下,蔚蓝色的眼睛又睁了开来。

    “你哭什么?”他扭过头,好奇地朝着墙角的卡琳问。

    少女发觉自己吵醒了病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拭着眼角的泪珠,她咳嗽了一声,想分辨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

    “你要是哭的话……请到外面去……”

    卡琳依言站了起来。

    “……哦……不对……你瞧我说什么呀,呵呵,你才是这里的主人。”红发少年说。卡琳站住了,他越是开朗,她越是伤心。

    “怎么啦?”弗兰肯看见少女泪如泉涌,不由得换上了一种柔和的口气轻声问她。

    “你……难道不担心吗?领主老爷的人来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哦,这个嘛……等他们来了再说吧!”红发少年说完用被子蒙住了整个脑袋,只露出头顶的头发在外面。

    卡琳哭得更大声了,自幼每当看见美好的东西破灭或者将要破灭时,都会使她这颗纯洁敏感的心灵受伤。

    很显然,被子的隔音效果不能隔绝那嘤嘤的哭泣声,病人只好又从被子里头伸出了头,恶狠狠地道:“别哭啦!”

    善良的少女被他一吓,哭声是停止了,不过鼻子还是在一抽一抽的。

    弗兰肯又气又好笑,发话问道:“你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是我才对!”

    “那你为什么不哭?”

    “……呃,哭又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很早就学会忘记眼泪这种无用的软弱了。”红发少年眼睛望向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屋顶看见天际似的。他自己说起来倒轻松,卡琳一听之下又哭出来了。

    “哎!哎哎!别哭啦!”弗兰肯被她闹得手足无措,这次不是威吓,而是好言宽慰,“这是我的命运,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呢?”

    “我觉得……你是好人。”卡琳咬着嘴唇说,“你杀掉的那个是坏人,别人为了那个坏人而要你的命,这多不公平啊!”

    “公平吗……我倒很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东西……”弗兰肯抓着被子说,“你真是的,怎么会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那么伤感――要怎么说好呢?你这人到底是太善良,还是太单纯呢?”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就这样死掉……所以,所以……”卡琳吞吞吐吐地道,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有点喜怒无常,满腹心事,可不知怎地,就是让人心生爱怜。

    弗兰肯差点喷血,一动之下牵动了伤口,痛得倒抽气。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开口说道:“我说啊,我当然死不掉。”

    “老爷他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现在村子里的人都不让你走!”

    “我本来就不想走!”红发少年说,他坚定的语气使卡琳呆了呆,只听他续道,“他们不会来。”

    卡琳停止了流泪,静静地望着他。

    弗兰肯叹了口气,抱怨道:“……本来想呆在这里骗吃骗喝的,现在叫你闹得受不了啦!真该死!外……安东尼城主这次是为了寻找一本魔法书悄悄地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会来这里。外头冰天雪地的……这个村子几年都不会有人跑出去,谁会知道这事哩!”

    卡琳嗫嚅道:“对不起……”

    “哦!柯露娜的祝福!你居然对我说对不起!老天,我可是个想赖在你家白吃白喝的坏蛋啊!真是的,拜托你有点受害者的自觉好吗?”弗兰肯实在是吃不消了,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们是真的,供你吃喝一阵子是应该的……你饿了吗?楼下有蒸好的鳕鱼,我去端。”

    弗兰肯无话可说了,他看着少女从木梯上下去,心想安东尼是自己引来的这事还是不要说了,和这种人是说不清楚的,圣母教导她的信徒要互相敬爱,便是如此了。

    “你刚才的话,我不会和父亲说的,你还好好养伤吧!”卡琳从楼梯口里探出头来对他说。

    “哈?”弗兰肯的嘴巴张得滚圆,等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转过了头,喃喃自语道:“难道传说中的淳朴,便是这样的?”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弗兰肯的伤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因为教堂里多了他,村民对教堂的捐赠更慷慨了,什么上好的鳕鱼、三文鱼啦,过冬的松柴和煤块啦,有一次老渔夫约翰还送来了一块鲸鱼肉。他占了少女的房间,卡琳便搬到了亨德尔先生房里,亨德尔先生则卷着铺盖睡到了教堂中。等弗兰肯能够驻着拐杖走路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坚持要把自己的铺盖换到教堂中去。

    或许亨德尔先生还是害怕他借此机会溜走,坚决不同意,最后老修士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用木板将卡琳的屋子简易地隔成了两间,让卡琳住在他隔壁。

    每个圣母之日,村民们照旧会到教堂里来做礼拜,隔着不算太厚的木板,能够清楚地听见村民们的说话声。弗兰肯自己成了最近村民的谈资――当然啦,一个杀死城主老爷那样厉害的魔法师的神秘少年,他的实力有多可怕啊。幸亏他答允留下来承担责任,不然全村的人都要倒大霉。

    红发少年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议论这件事,虽然没有人亲眼看见少年与安东尼的对战,但那过程早被村民们描绘得绘声绘色。当话题中再无新意,复仇的快感逐渐在他心中冷却后弗兰肯便觉得有些无聊了。一方面他为自己混吃混喝欺骗这些老实人的行为略有不安,另一方面,一直支持着他的复仇完结之后,他只觉得天下之大,再无他可去之处。

    冬天里渔民们不大捕鱼,把渔船都拖上了岸,只有少数经验丰富的老渔民例外。当近海冰层结到有一码厚,大洋上刮起凛冽的北风时,所有的捕鱼行动都会停止。这时候北方冰原之国的那群被称作是海盗的野蛮人便会乘风到米德菲尔特王国来打劫。

    在罗德尔王朝初年,大贤者 帕•玛琉斯 曾经凭借个人威信斡旋过爱尔兰德人这种已经形成习惯的强盗行为。到以后,民众便得开北方几个郡的城主老爷组织的海卫队来确保安全了,一开始的海卫队还有守土卫民的好风气,到后来便形成了另一种习俗:冬天寒冷的时候爱尔兰德人来打劫,天气暖和之后海卫队来打劫,可怜的民众夹在中间苦不堪言。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倘若哪一年没人来打劫,这些北海渔村的人们还会战栗不安哩。

    边缘之村的贫穷是种幸运,谁都知道这里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再加上地方又远,两边的强盗都不高兴到这里来。然而,有时候老天爷真爱和人开玩笑。

    一艘载着爱尔兰德海盗的船折断了桅杆,被洋流和信风带到了边缘之村。噩梦总是在混沌的黑暗之后降临灾难,当村子里响起三三两两的惨叫声时,正是北风正劲的深夜。

    弗兰肯听见了卡琳害怕地敲着隔板的声音,也听见了教堂门被人踹破,以及亨德尔先生下楼的声音。

    “赞美柯露娜!老爷们,我们没有……”

    苦修士的话还没说完,便成了一声惨呼。

    弗兰肯只穿着单衣便跳了起来,他提着短剑到了厅堂,看见了北国海盗特有的大胡子和弯刀。

    “这小子手上的短剑挺值钱!”一名举着火把的海盗对同伴说,另一名海盗一刀便砍了下来。对这群海盗来说,杀了人再抢东西比威胁他自动上缴刺激得多。

    弗兰肯眉毛一轩,一剑刺穿了那个海盗的喉咙,还没等海盗们反应过来,又有一名站得近的丢了性命。剩下的海盗发了一声喊,举刀朝他砍来,只听嗤嗤嗤嗤响了一阵,那群海盗便全部了帐了。一名海盗临时死手中长刀脱手钉入了楼板,吓得卡琳尖叫了一声。

    “没伤着罢?“红发少年关心地抬头问,剩下的海盗乘这个间隙全逃了出去,有人拿出一个哨子拼命地吹了起来。

    街上到处都是从被窝里被赶起来的村民,海盗们举着血红的屠刀在后面追砍,时不时有妇女的尖叫及海盗的淫笑声传来,一些屋子已经被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原本就不大的小村庄。那哨声响起之后,所有海盗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来到了教堂前。

    “老大,里面有个厉害角色!”屋外有人道。

    “小子给我滚出来,不然放火烧屋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

    弗兰肯低声叮嘱卡琳藏好,自己提着剑走出了门。只见众海盗举着火炬围住了门口,人人手执弯刀,为首一人是个独眼,戴着眼罩。

    “就这小子杀了我们的人?”首领难以置信地对吹哨子的人说,“一个孩子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没用!”

    “他他他……”吹哨子的人害怕得话都说不全了。

    “把这小子碎尸万段!”那首领一刀砍翻那个不中用的手下,冲部下们吼道,一个外形飚悍的海盗便举刀朝弗兰肯劈去。

    嗤的一声响,那海盗怪嚎着仰起了脖子,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他颈部的血管给割断了,鲜血争先恐后地激射出来。

    “果然有两手,一起上!”首领扭头下了命令,混战刚开始,又有两名海盗倒了下去。

    首领一咬牙,自己提刀加入了战团,眼看他的弯刀就要砍中那个红发小子时,那家伙的身影一扭便不见了。

    然后心脏处一痛,他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液像开了闸一样汹涌而出。

    “首领被杀死啦!”还活着的海盗吓坏了,有人四散奔逃,有人逃进了屋中。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屋子内传来女子的哭叫声,弗兰肯暗叫不好,忙提步入屋,那海盗一见煞星进门,忙把刀架在卡琳的脖子上。

    “别动!不然我要了她的命。”那海盗威胁道,有些海盗一见事情有了转机,便提刀围转了过来。

    “哈哈,小子你完蛋了。”那海盗看见了在他身后悄悄摸近的同伴,那人一刀斩下来,先是自己手腕一痛,随后便失去了生命。

    “小子,你还敢用强!”那海盗用刀背敲了一下卡琳的下巴,少女惨叫一声和着血吐出了一段什么东西。弗兰肯大惊之下,居然没有避开一名海盗斩向他左肩的一刀。

    钢刀入肉,红发少年痛得大吼了一声,众人只见一道紫光闪过,那名斩伤他肩膀的海盗便身首异处,躯体上缠着蓝紫色的电弧光倒了下去。紧接着他们听见了第二声惨叫,那名挟持着卡琳的强盗眉心中了一剑,身躯直直地朝后倒去。最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雷电烧灼肉体的痛苦,不过这个痛苦并不长,很快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卡琳,你怎样?”弗兰肯不顾自己流血的肩头,忙察看少女的伤势。卡琳脱出海盗掌握之后蹒跚跑到了亨德尔先生身边哭叫着,苦修士断气多时了。

    “卡琳!你怎样?!”弗兰肯再问了一次,他忘记了一件事,很快这件事就比较要命了。

    少女转过了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对在黑夜里炯炯发光的紫罗兰色的眼睛。

    “魔族!!”少女含糊不清地喊道,声音里全是恐惧。

    “魔族!魔族!魔族!!”凡是能被卡琳顺手抓到的东西,都被她投了出去,“滚开!滚开!!圣母诅咒的坏东西,给我滚开!!”

    “我……”弗兰肯脸上被砸了好几下,不过远没他心里痛。

    红发少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里短剑上的电弧光噼啪着跳动了几下就消失了。他怔怔地站在门边,看见少女嘴里一面淌着血,一面控诉着魔族的罪孽:

    “都是你!都是你!海盗上门就是柯露娜降给我们的惩罚!爸爸!爸爸,你醒醒!呜呜……”

    “魔族!”一个胆大的村民看见了站在教堂门口的弗兰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一面逃一面大叫:“魔族!!赞美柯露娜!教堂里有魔族!!”

    海盗们死了,村民们的胆子立即大了起来。他们提着鱼叉和木棒,成群结伙地围住了教堂。此刻的教堂内外全是海盗的尸体,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和焦臭味。他们看见红发少年手中提着短剑,低头站在门口。他们还能听见卡琳的哭叫声从教堂里面依稀传来。

    “这小子是魔族?”

    “嘘……错不了!适才我亲眼看见的!”

    “是这小子引来的海盗?”

    “是圣母降下的责罚啊!你看,教堂收留魔族,结果全村遭难。”

    “嘘!嘘!嘘!他转过头来了!”

    弗兰肯望着这群满脸敌意的人们,他们衣杉褴褛,刚遭过大难,心中的愤怒与伤悲必须有个发泄的对象。

    有人大着胆子投出了一个雪球,众人看见他没反应,很快,冰棱、石块、木棒、鱼叉汹涌地朝弗兰肯飞去。

    “梆!”一根木棒砸中了他脑袋,让他眩晕了好久,他眼前依稀浮现起了自己七岁时所看见的,终生难忘的景象。

    扑通、扑通、扑通!

    红发少年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还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不停地嚷:“杀!杀!杀!”

    杀了他们,他们就和那时候的人一样!

    他的剑刃上闪出一抹耀眼的电光,一柄击中他肩头的鱼叉冒着青烟远远飞了出去。那帮村民立即被吓得四散奔走了,很多时候,勇气和怯懦往往相隔一线。

    “你们想清楚!没有我,你们全都会死!都会给那些海盗杀掉!”红发少年委屈的吼声在天宇间回荡,后半句哑了下去,带着些许哭腔,在天宇间回荡

    “年轻人,我们打不过你,但是我们不希望再看见你在这里!”唯一没有走的人就是村长。老人驻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说,他满脸的虔诚与坚定,不管谁来看,他都是正义的化身。

    “好,我走!”他擦了擦无泪的眼眶,把剑插回到剑鞘里,朝身后的少女投出歉疚的一眼,昂着头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老村长的训斥的话声:“卡琳!都是因为你们,圣母才给全村降下了灾难!”

    弗兰肯站住了,他转过身,看着满脸庄严唾沫横飞的老人。即便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能做村长的人至少还是有些能力的,这一位口才就非常不错。

    丧父的少女给说得无言以对,要不是柯露娜禁止她的信徒自杀,卡琳只怕早就寻了短见。

    老村长将少女收留魔族的罪状翻来覆去说了五遍,最后下了逐客令:“你走吧!边缘之村不需要沾染过魔族的圣职者!”

    “你!”弗兰肯按奈不住心头的火气,忍不住开口分辨道,“她是无辜的!冰天雪地的,你赶她出去,她就死了!”

    老村长没想到这个魔族少年居然还没走,他先是打了个寒噤,随后脸上就露出了殉教的神情:“柯露娜的祝福!圣母的教诲远胜一切世间的艰难!”

    卡琳站起身来,她费力地想拖动亨德尔先生的尸体,却因为力道太小而拖不动。

    “你走吧!安葬亨德尔先生的事情由我们来办,我们只求不再遭到圣母的责罚罢了,快走吧!”

    卡琳望了望老村长,弯腰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弗兰肯看着少女单薄的衣裳,摇了摇头,转身上了教堂的阁楼,取出了自己和少女的大衣,再快步沿着少女的脚印追了出去。

    在红发少年做这些事的时候,村长垂首站着不动,仿佛没看见一般,以他的年纪比谁都明白在这个鬼地方即便是穿着大衣,在荒野里也是要冻僵的。

    红发少年临走时还牵去了那匹长毛耐寒马,老村长心中暗痛,却无可奈何。

    弗兰肯骑着马很快就追上了在荒郊野外独自前行的卡琳。

    “喂~”他在远远地在马背上就招呼着她,少女听见他的声音走得更快了。

    “喂!”两条腿的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的,不一会,弗兰肯就追上了卡琳。

    “拿着!”他从抱着的一团衣服里找出了卡琳的衣服,因为走得急,他自己的还没穿。马背上风大,他嘴唇早已青紫,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

    卡琳没有理他,任由衣衫掉落在地上,自己依旧朝径自前走去。

    他一甩蹬下了马,拾起了衣服,无声地跟在后面。

    “滚开!该死的魔族!”卡琳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满是怨毒与愤慨。

    弗兰肯站住了,马儿打了一个响鼻。

    “我说,你怎么可以不分好歹?!”弗兰肯火气上来了,“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就是死也不要魔族的恩惠!”

    “好哇!你是高尚的人类!你不要魔族的恩惠!你冻死好了,关我什么事,哼!哼!”弗兰肯挽住了缰绳,自己穿上了外衣,又抱住了马脖子取暖。

    卡琳仍然朝前走去,不一会,弗兰肯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弗兰肯自小流浪惯了,对于这么任性的同龄人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很多年以后,会有个叫更任性的叫做伊萨克的家伙出现在他眼前。

    弗兰肯回想起了卡琳之前的音容笑貌。魔族,只是因为魔族这个名字!

    很正常吗……爸爸妈妈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付出了生命么?而自己,为了复仇,却杀死了外公。

    不能再有人因为这个词而死了!

    他焦躁的跺了跺脚,牵着马追了上去。

    不久之后,这匹马的背脊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排放着《圣典》与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