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雪》第三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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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概是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恋恋不舍地将离别的意绪洒向旷野、洒向天空。

    夜深了,欧阳独自一人坐在餐厅,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瓶快要见底的二锅头酒。他凝视着窗外,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车站附近有几个人影晃动,路灯上的雨柱流下来,在光的照射下,不像水,像火。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与田耕朝夕相处的岁月片段雨幕般扑现在眼前。

    田耕比欧阳长八岁,属兔,性格也像兔子一样温良。他出身于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欧阳跟着去帮忙,直到那时,欧阳才知道一个普通的铁路工人家庭生活有多么难。一间低矮的平房住着大小七口人,院子小得除了放下一口棺材以外再没什么地方了。发丧期间,田耕始终没哭一声,当他摔碎了瓦盆抬起棺材往外走的时候,大滴大滴的泪珠挂在脸上。他是个心思很重的人。

    由于家境不好,母亲是家庭妇女,弟弟妹妹又多,他的工资大部分贴补家用了。他爱人过去是农业团的,相貌粗俗不说,还口吃。他大学毕业后(工农兵大学生),留在青州或洛川等大城市教中学是不成问题的。他是学数学的,七七年恢复高考后中学里教数理化的老师奇缺,但他为了省钱,也为了给老婆解决工作,主动要求来了化肥厂。老婆的正式工作始终没能解决,到了还是个“五七工”。

    别看田耕是校领导,家庭生活始终处于贫困状态。他时常偷偷地和兵团战士换粮票,一斤细粮换wWw.二斤粗粮,从食堂里成摞成摞地买发糕。现在的家长惟恐孩子营养不良,孩子一出生就给喝美国奶粉什么的。欧阳分明记得,田耕的孩子吃发糕时被噎得小嘴一张一张的。欧阳当时年轻,属国家22级干部,每月能拿到51元的工资,又是单身。他有时见街上有卖猪肉的就买上10几斤,再买两瓶酒到田耕家,让他老婆炒几个菜,叫上几个老师改善一顿。所以他是田耕家最受欢迎的常客。1978年,拨乱反正后国家第一次涨工资,欧阳以绝大多数的票数排名榜首,田耕第二。欧阳当时还不到20周岁,把机会主动让给了田耕。一天中午,外面下着大雨,杜丽在放学的路上看到田耕的爱人领着孩子连雨伞都没拿,便脱下自己的上衣蒙在孩子头上。两口子非常感激,因此对杜丽的印象也很好。

    佛语讲:旦行善事,莫问前程。

    1980年,厂里给学校拨了一个上师大进修的指标。由于一把手缺位,田耕是代书记,他力举欧阳。这是欧阳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在师大进修期间他考上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干部专修班,并取得了大专学历。毕业回来,田耕还是代书记兼副校长。杜丽调回青州后,欧阳通过紫英母亲介绍到《探索》杂志社当编辑。对学中文的人来讲,这可是顶到天的工作。可当时厂里规定,凡进修过的人一律不许调动。又是这个田耕暗箱操作,不仅在商调函上盖了学校的章,还说服了组干科长盖了人事部门的章。厂长得到举报后驱车赶往学校,当众批评了田耕,还把他代书记的头衔给掳了。

    从此,15年再无往来。

    在田耕的心目中,欧阳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觉得自己一生能认识这个朋友不亏。

    远处传来列车的长鸣,由远及近,停了一会儿,又呜的一声开走了,声音消失在远方。欧阳此时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一心只惦着田耕,猜想着他是否到家,下了车后还有10几里的路程,能否打上的?这么大的雨,路又那么滑,那一段路是土路而且没有路灯。他想给田耕家打个电话,可田耕家里还没装电话。这个老田,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家里连部电话也没混上,真窝囊,活该,死要面子活受罪!应该给他家安部电话,对,明天就去邮局给他寄两千块钱,以后就好联系了。

    “咋啦,后悔了吧?”柳霄猫一样地闪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欧阳问。

    “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回?”柳霄答。

    “田耕也不知到家了没有,你是不知道他家离车站有多远、路多么不好走。”欧阳像是对柳霄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柳霄没搭话,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个盘子进来,一盘是牛头肉,一盘花生米,然后上吧台拿来一瓶二锅头酒,用牙启开,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欧阳满上,正言厉色地说:“田老师是不该多嘴,那是因为他不懂,不知者不为过。你那样对他葬良心呢!你知道不,你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把剩下的报纸都发了,还被当成小偷抓了起来,是我和宫老板把他引出来的。你骂他骂得那么狠,你知道他和我们说起你的时候有多自豪……”

    一听这话,欧阳百感交集,扒在桌上号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后来听宫老板两口子说哭了足足有两个小时。等他酒醒的时候,发现柳霄蹲在墙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他纳闷,走过去问她:“你哭甚呢?”柳霄不理他继续哭。他莫名其妙,以为出什么事儿了,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儿,柳霄才用胳膊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说:“甚事儿没有,叫你闹得,你个圪泡,哭起来太有感染力了!”

    欧阳听了哈哈大笑。

    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唱,整整闹了一夜,直闹得宫老板两口子从睡梦中醒来,把他们扶回各自的房间。

    雨,整整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欧阳睡到九点才起床,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来到柳霄的理发店干洗头发。她刚下门板,正在对着镜子化装。欧阳坐在转椅上从镜子里仔细地端详她。柳霄长得不张扬,不属于欢眉大眼的那种,但秀气耐看,皮肤白嫩,还带有城市女人很难见到的自然红晕,眼睛黑亮,双眼皮窝在里面,只在眼角才显露出来,下颔丰颐,嘴唇性感,牙齿青白透亮,脸上的线条整体看上去给人一种笑眯眯的感觉,胸部像猫的胸部一样,有一种看上去就想触摸的质感。

    柳霄发现欧阳在看她,一改以前泼辣的神态,羞赧地一笑。

    她开始用手梳理欧阳的头发。欧阳很快就体味到一种清新而又舒畅的感觉,仿佛沐浴在夏日林间晨光中一样,暖暖的,柔柔的。她指法细腻,一开始手指有些发凉,渐渐地开始发烫。欧阳通过她手指上温度的变化感到了一种情感的变化,仿佛有一种电波,手划向哪里,哪里的细胞立刻就活跃起来,并生WWW.soudu.org发出一种快感与渴望。她似乎察觉到了他心里的变化,把手移向了他的耳缀,反复揉搓,轻轻地说:“福气厚呢,一看耳朵就知道不是凡人。”欧阳已完全陶醉于一种云来雾往的幻想中,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手突然停了。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喘息,猛一睁眼,发现柳霄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瞳孔里有火有电。他示意她靠近一点,悄声问:“是不是想骚我?”她脸一红,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他越发胆大了,支起身子问:“说实话,是不是想骚我?”

    “想,但不敢。”她坦率地说。

    “为什么?”

    “你是经见过许多女人又不把女人当回事儿的人。”

    欧阳正在兴头上,仿佛当头挨了一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