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雪》第一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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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之后,欧阳也没闹明白自己下海的初衷。

    其实,当时并没有什么让他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他让别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当然也不是为了钱,只是对生活现状有些烦了。

    烦什么呢?说不清楚,离更年期至少还差30年!

    机会多了,就像女人多了一样让人烦。

    他28岁就被提为副处长,是省委大院建国以来惟一一个没有入党的处长,在外人看来,他脑瓜顶上那道耀眼的光环已注定了他的政治前程,可他却觉得,仕途能造就人也能荒废人,自己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

    他十六岁参加兵团,在偏远山区当过五年的教师,每天与孩子们在一起,吃着比砖头还厚的大发糕,心里倒挺踏实,自从调到上层机关,在《探索》当上编辑和记者,尤其是当上了领导之后,每次开完会或参加完一次宴会,回到家里呆坐在沙发上,一种无可名状的荒废感白蚁般咬啮着心灵,他总感觉有一种远方的呼唤像驼铃似雁啼如战马嘶鸣激荡在脑际,越来越清晰,咚咚作响。情绪低落时,这种感觉又像被天狗追着屁股wWw.咬的穷作家,一生所写空无一物。

    空虚,是极易传染的时代病,现代人从不苦于饥饿而是过饱。

    他向往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尼罗河畔的风,草原黄昏的落日,港湾宁谧的渔火……喜欢平实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副馄饨挑子,卖完后自己挑着担子,老婆领着孩子,孩子抱着西瓜,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往家走。一个雪后寒冷的早晨,他在马路边看到一个南方钉鞋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连袜子都没穿光着小脚丫在父亲的怀抱里撒娇,汉子蓬头垢面,在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亲着,笑着…… 他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看了许久,将这镜头拍下来取名《雪晴》,后获全国好新闻二等奖。

    他命中注定就是一凡夫俗子,不知烧错了哪柱香,阴错阳差地在盘龙卧虎的省委机关一呆就是九年。

    人生能有几个九年?又到了该动动的时候了!

    就在提他为编辑室副主任的时候,平时跟他最要好的冯宾去组织部告了他一状,说他对党有着阶级仇恨,因为他家出身地主,所以一直不写入党申请书,并把他上次在学术会上的发言说成是“自由化”言论。上级部门派人调查了一个月。主任报了副总编腾出位置之后,人们对他的议论又多起来。一天,安总编把他叫到办公室关上门说:“今天咱俩不是上下级关系,你就把我当成大哥,你说实话,有人说你在外面混了一个女的,究竟有没有?”他心知肚明,笑笑说:“你WWW.soudu.org只能是我的领导而不能是我大哥,我和单位也只是工作关系,只要我没把那女的带到单位来睡觉就说明没有,至于八小时以外我睡了谁家的媳妇有法律管着呢,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不至于细致到人体的某个部位吧?”

    他熟知官场的惰性:唯上唯书,使感情趋同于同性恋;文山会海,使思想过早地进入了更年期,每天见到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一个处长能当半辈子的家。他始终认为,官场腐败不在于官,而在于僚,庞大的幕僚体系是滋生官场腐败的温床和土壤。他们在“机构”中养尊处优,在“窝里斗”中体味快乐,就像草原牛粪中的蜣螂,拼命争抢,然后各自滚出一个粪蛋儿,满足地推着……建国初期,劳动者与行政人员的比例是600:1,而现在则是30:1,机关里五个处长一个干事的现象比比皆是。

    使他产生跳槽想法的主要原因还是对“擦皮鞋”工作的厌倦。全地球人都知道,细节往往决定事业的成败,可中国的官场总是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生活,很少去创造生活。整天干着图解政治麻袋上绣花的事,将大好时光消磨在讨好领导而彼此勾心斗角的玩儿深沉里,在领导面前装出处女般灿烂的笑,目的是有一天能看到别人对自己装处女的笑,互相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少,上厕所的次数越来越多。当一种信仰变成了宗教,并以统治力量蒙蔽个性之光的时候,假象和谎言就会成为日常需要,真理也就像抽水马桶里的清水在悄悄流走。在没有疆场只需服从的环境中,用一生的智慧和精力培养一种“适应性”,要比抛洒一腔热血难得多!

    他有时觉着自己就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豹子,望着野性的世界哼哼地转着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