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秋浦歌》有云:“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这就是我一进工匠营后的第一印象。无数火炉中喷出一股股紫色的浓烟,火星不时地从炉烟中跳出来,许多工匠精赤着上身,挥舞着手中的铁锤,向砧板上烧得通红的铁块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着。
可是等我再仔细一看,却不由皱起了眉头。只见这些工匠一个个脸上尽是冷漠之色。还有个别的一脸悲愤之情。而且他们穿的裤子都破烂不堪,有一半人以上穿的都已经破成一条一条的了,简直不能算是裤子。脚下都是赤足。几名手执长鞭的军校在他们中间来回的巡视,还不时的对这些工匠大声斥骂着。
忽然,一名军校不知因为何事,“唰”的一鞭,将一满头白发的工匠打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来。那名军校走过去,一脚踩在这位老年工匠的背上,手中长鞭没头没脑的抽将下去。只打得那老年工匠连声惨嚎。更为奇怪的是,周围的那些工匠一个个只顾干自己手中的活,竟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我虽然不敢说自己的品行如何优秀,但毕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跨世纪的新一代。尊老爱幼这种最基本的道德素质还是具备的,同情心还是有的。当下我大喝一声“住手”。走了过去。
那名军校闻声停下了手中的鞭子。抬起头来,仔细看了我两眼。连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楚原先生。在下甲胄在身,不能大礼参拜,望先生恕罪。”
我看了一眼这名军校。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长得很面善。真让人很难把他和刚才那凶神恶煞一般的行为联系起来。
“你没看见他已经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吗?你怎能忍心下这般狠手。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难道你不曾听过吗?”我义正言辞的质问道。我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正义的事,胸中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
“回禀楚原先生,圣人之言在下自然听过,也自当遵从,可是这些人不过是奴隶罢了。”那名军校颇为委屈的道。
孙乾也在一旁道:“这位张大哥为人一向宽厚善良,这些人的确只是些奴隶罢了。”
“奴隶,怎么回事?三国时代中国不是封建社会吗?哪来的奴隶呢?”我的脑海中顿时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当下我对这位姓张的军校道:“你先把这位老人扶到一边休息吧。”
没想到这位姓张的军校竟然站在原地没动,看起来还颇为踌躇。过了好一会,他才叫过来两名正在干活的匠人,将这老汉扶到一边。我心里着急问孙乾有关奴隶的事,也就没和他计较。
当下我将孙乾拉到一边,细细询问起来。孙乾对我不知道奴隶是怎么一回事大感诧异,不过还是为我细细道来。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三国时代,老百姓专门指的是“民”这个阶层,而在民以下,还有奴隶。民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打死一个民,按照法律是要杀人偿命的,当然,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奴隶是不被当做人来看的,而是被当成财产看。打死了别人家的奴隶,只需要按照这名奴隶的年龄、性别、身体情况赔偿相应的金钱就是了。要是打死了自家的奴隶,根本不会有人追究。
像在一些大户人家,仆人中就分为家仆和家奴,家仆就是“民”到你家打工来了,和主人之间是雇佣关系。主人要是虐待了家仆,家仆的亲人是可以到官府去控告这位主人的。而家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主人对他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把他杀了吃了,别人顶多说这家主人变态罢了。
奴的来源主要有以下几种:战争抓来的俘虏;还有些人是因为特殊原因,甘愿卖身为奴的。像戏剧中演的有人卖身葬父就属于这一类,要不怎么说卖身葬父的大孝子(女)呢?还有就是继承的奴隶。法律规定,奴隶只能和奴隶通婚,而奴隶的子女生下来就是奴隶,归他父母的主人所有。
而且在这个时代,工匠几乎都是奴隶,他们绝大多数属于官府所有,称之为“官奴”。工匠的子女则必须继承父辈的职业和身份。所以像刚才我看到的张军校鞭打官奴,在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了。通俗的说,这就跟鞭打驴马是一样的。
听完孙乾的解释,我不由暗自咋舌,一时有些不能接受。不过好在我还知道自己是干什么来了。当下先不管这些,直接去找这工匠营的负责人。嘿,原来就是刚才被我痛斥的张军校。
张军校为人看来还真像孙乾说的一样,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非常的谦和有礼。当下我对张军校说明来意,张军校自然是一口答应。并且让我先到他的营房中休息等候。
张军校办事挺麻溜,片刻功夫,十来名工匠被带入了营房。他们大多是中年人。据张军校说,所有制造方面的最顶尖的匠人都已经带到了。当下我让孙乾陪张军校出去说话。自己这边就和这些匠人聊了起来。
我把我所知道的有关于弩的知识对他们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运用弹簧的机械力,将金属制成的短箭射出去。然后让他们想办法制作。结果交流起来这个费劲啊!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弹簧。
原来这个时代管这叫绷簧,一般都是非常细非常短,主要用作暗扣,卡住东西用的。听我说要用这东西发射短箭,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事情却丝毫没有进展,我不由着急了。我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提出谁若能制出此物,重赏黄金十两。后来又提高到二十两,结果尽管是群情激奋,大家的积极性基本都被调动起来了。可是最后还是没人敢说自己会做。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让他们散了。
出师不利,我垂头丧气地走出营房。结果发现孙乾和张军校哪也没去,都在外边等着我呢。张军校看我面色不佳。还上来关心的问我怎么了。我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说我有样东西,却没人造的出来。
张军校听罢大怒,大骂这些工匠偷懒耍滑,最后道:“楚原先生,若要他们出力,这有何难,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这个月每天都给他们吃一顿肉,他们定会拼死效力的。”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可得了吧,我的利诱比你的多了不知多少倍,有啥用啊!”
张军校看我没什么反应,当下又道:“在下还有一法,定然管用,明天我将他们的子女都抓来鞭打,看他们用不用心。”
我暗想,你出的这是什么损招啊!随口问道:“张军校,你可有子女?”
张军校一听来了精神,笑嘻嘻地道:“在下有两子三女,最大的是一个女孩,今年十九岁了,已经在去年出嫁,不久我就要当外公了。最小的也是一个女孩,今年五岁,可爱极了,哪天楚原先生可定要去我家看看。”
我说道:“如果有人将他们捉来鞭打,不知你这做父亲的会是什么心情。”
张军校诧异地道:“在下奉公守法,勤勤恳恳,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做错过一件事,为何要鞭打我的孩子。”
我说:“你的孩子不让打,那你为什么要鞭打别人家的孩子呢?”
张军校一脸不解的道:“可他们都是奴隶啊!”
我操,我没法和你交流了,气得我恨不得大骂他两句。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怨不得他,观念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他的时代,他的这种看法也不能说是错的,只能说是历史的局限性。
我也懒得去理他了,随口敷衍了两句,就和孙乾上马走了。刚转过一条小路,就听有人叫我的名字,“楚原先生,楚原先生”。这地方还挺偏僻,不由吓了我一跳。
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棵树后转出一人,一身破烂衣服,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子,长像颇为猥琐。对我拱手道:“楚原先生,在下专程在此等候您老来的。”
我一看,这人认识,就是刚才来营房里的工匠之一。他那鼻子太有特点了,而且一听我说奖励十两金子,当时他哈喇子流多老长。所以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wWw. “你等我何事啊?”
“楚原先生,您要制做的那样东西,小人倒是能为您老想点办法。”
“哦。”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莫非你能造的出来?”
“就小人这点手艺,哪能呢?不过小人却知道谁能造的出来。”
我迫不及待地道:“那你快说。”
那人笑嘻嘻的看着我,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含糊不清地道:“只是,只是,先生你说的赏赐,多少,多少给我,一点,一点。”
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忙一摸兜,糟了,没钱。我这才反应过来,到新野之后,我似乎就没揣过钱。好在身边还有孙乾,我向孙乾投去殷切的目光。孙乾这会儿也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伸手摸出一块二两左右的碎银递了过来。还对我做了一个就带这么多的手势。
我把银子丢给此人,急迫的道:“这些钱你先拿着,如果你推荐的人确实能给我造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再赏你二两金子。”
此人笑眯眯的将银子揣了起来,然后道:“楚原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你左手边的第二个人。”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哦,你说的莫非是那个自始至终没发一言的人。”
“对,就是此人。”
这人给我的印象也很深,面对我的高额奖励,别人都兴奋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有他却是一直很冷漠。
“你是说,他能制造出来。”
“张二的确是我们之中手艺最高的工匠,只是先生你要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稀奇,他能不能造出来,我也说不准。”
我不由愠怒了一声,闹了半天,你泡我呢哦。
此人连忙道:“但是小人知道,他爹是我们匠人中的不世奇才,应该可以造出您老要的东西。”
我听得是心急如焚,对孙乾道:“快,快打马回去。”我刚要转身走,此人忽然将我叫住。我不由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此人道:“就在下今日所见,楚原先生你是慈悲为怀之人,您老说的那二两黄金在下不敢奢望,只希望您老回去对张军校就说,您老只赏给过我一两银子。”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我,一脸可怜相。
我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于是疑惑的看了看孙乾,孙乾凑上前来,在我耳边给我解释道:“这些官奴给官府干活,官府是不给钱的,如果他们得了意外的赏赐,九成五都要充公。”
我不由心一软,对他道:“你放心,只要事成,那二两黄金我断不会少你的,此去军营,我也绝不会对张军校说给过你银子。”
此人连连作揖,忽然上前压低声音对我道:“楚原先生,据我所知,张二恐怕会推说他自己造不出来。那您老怎么办呢?”
“这……,莫非你有办法?”我问道。
此人神秘的一笑,“据在下所知,张二在外面接了不少私活,着实赚了不少钱,所以在钱财面前他才会不动声色。不过这可是全家抄斩的死罪,一会您老回去,他要是借故推脱的话,您老就以此相要挟,不愁他不答应。”说完他还颇为得意的嘻嘻笑了两声,真难听。
我不由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怎么这么损呢?不过再一想,这种小人从古至今这世上到处都是。再说,怎么着他也是在帮我。于是我一言不发,与孙乾又向工匠营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