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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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余康临时要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因接不通崔潇心的电话,就吩咐我到他的家去接他。我把汽车停在他别墅的大门前,大门开着,没有门卫,没有男女佣,没有看门狗。我径直走了进去,里面停放着一辆红色轿车,车尾灯似乎忘了被人熄灭。整栋别墅只有一盏灯亮着,一楼的客厅昏暗一片,我走上二楼,在唯一亮灯那个房间的门前停了下来,门是虚掩着的,灯光透过门隙倾泻在走廊上。我竟忘记了敲门,我几乎走了进去,但立刻退了出来。我看到了崔潇心的*****背影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浓妆艳抹的面孔,他们正在站着搞。我匆匆忙忙走出别墅,觉得自己犯了错,看到了自己不应该看到的景象,无意中窥探到了崔歌星的隐私,冒犯到了他。

    在别墅大门旁的一棵树下,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撞到了我的身上。他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给我解释他是《乘风破浪》的记者,名叫向灵,十分仰慕崔先生,想给他做一期专访。我问他有预约吗?他的话变得更吞吐不清,说着转头溜掉了。为了保存崔歌星的脸面,我在别墅外大声呼喊:“崔先生在吗?我是沙漠,余导演请您现在到他的公司去。”我很快听到了他的回音:“知道了,谢谢你,我马上就去,你先回吧。”那一晚,余康、洛轩、其他工作人员和我等到凌晨一点,崔歌星最终没有来。散会后,施洛轩问我:“你确定通知到他了吗?”在会议中,她的问题我已给过两次答案,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她想知道的更多,我就更难过。回到住处已是深夜,我毫无睡意,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概念,崔潇心没有我想像的那样简单,过去我偶尔听过的那些有关他的流言蜚语昨天被我亲眼证实它们并非谣传。我有点吃惊,在他完美的外衣下竟隐藏着一副如此丑恶的嘴脸。一想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我仍心有余悸,倘若那刻他和那个女人看见了我,我会遭遇怎样一种境况,他们会不会也有枪。娱乐圈这副庞大的画卷在我的眼前渐渐开始展开,那些天的经历使我觉得自己已经瞥见了它真实的一角。

    崔潇心的伪善比许多人做得都更高明,却已被我看穿。我为此而充满信心,在他的身上我又看到了新的希望,我坚信他的品质已使他失去了拥有洛轩的资格,他不配。我也决不忍心再看到洛轩被他蒙蔽受他的欺骗。我走到洛轩的面前然后告诉她我所看到的一切,让她看清崔巨星的真实面目,这决不可能是我会去做的事情。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坚信自己的真情可以将这个卑劣之徒击败。我开始大胆、勇敢、主动地靠近她,关心她,帮助她做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尽管她常常躲开。我甚至懂得了浪漫,陪她过生日,送她鲜花,她在服装店,外面下起了大雨,抬头一看,我竟站在她的身旁,已经为她撑起了一把伞。然而一切看似美丽的景象刚刚开始,却迅速破灭。在这一个月里崔潇心的演艺事业挫折不断,先是谢氏集团为他已准备好的七场演唱会全部取消;接着,原本由他接拍的一个牙膏广告却无故被公司的新组合《Baby》替代;他已经第五次收到了一个匿名记者的敲诈信,他为此已经损失了几笔巨款,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勒索他到何时。逆境使他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浇愁。有一晚,在真情酒吧的一个包间里,他请了余康、施洛轩、他的一些朋友甚至还有我一起喝酒聊天,最终我才醒悟,我落入了他的圈套,这个晚上,他的主要目标就是我。他喝的酩酊大醉,胡话连篇,大家都为他的失态惊的目瞪口呆,但都并不放在心上。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名利场,他们会为任何人的异常举动感到吃惊,但吃惊的时间决不会超过一天,他们坚信没有人真正了解自己,也认为有许多人自己并不能完全了解。他们都深知这个怪圈,人心复杂,没有谁能够真正了解谁。崔潇心攻击、诋毁、诬蔑我这个和他无怨无仇的人时所说过的话,我已记不太清,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他摇头晃脑挨个指着在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说:“余康,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导演,洛轩,京城赫赫有名的女歌星,黄黄,京城赫赫有名的作词家,林彬,京城赫赫有名的作曲家,他?”他指着我说:“是谁呢?”

    余康似乎怕他失态,立刻补上:“沙漠。”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音乐家?汽车司机?跑龙套的?我们中间为什么会坐着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野心家,让我们重新审视他吧。一个曾经在乡下放过牛牵过羊喂过猪的农村娃,一个扛过麻袋盖过房子的农民工,今天却和我们坐在一起,他靠的是什么,沉默、害羞、憨厚,算了吧,他比谁都更擅长扮猪吃老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毁了我的前程。”

    “呦?毁了你的前程?他怎么毁了你的前程?潇心,你在背台词吧。”余康说。

    “而且扮演的这个角色偏见还蛮深的。”作词家说。

    “我们的崔歌星什么时候对表演有了兴趣,余导,刚才那几句对白是不是您新电影里的,不过这可不是练习演技的好地方”作曲家说。

    “他醉了。”施洛轩说。

    “他还试图走捷径,追求我们的天使,他写过多少封情书给我们的轩轩,你们想都想不到。他是个十足的懒蛤蟆!”

    崔潇心的话震惊了我,我问洛轩:“是这样的吗?”

    我刚说完,左脸,或许是右脸就重重地挨了崔歌星一拳。大家都在看洛轩,她先开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偶后竟轻轻地点了点头。

    “今天到此结束吧。”作曲家说完起身走出了房间,其他几个人也相继离开。

    余康说:“他睡上一晚,明天或者就会找你道歉。”

    “是真的吗?”我问施洛轩,我不想相信,她竟把我写给她的那些充满真情挚爱的书信告诉了另一个男人,这是多么荒唐幼稚,对我又是多么巨大的伤害,我胸中的一团火焰一下子坠入了冰川,熄灭了。她沉默不语,我望了望她那美丽的面庞,我想我们到此结束了,尽管或许她对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有过开始,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一路上,我的眼眶里溢满眼泪,由于难过身体不由自控地不停颤抖,余康说:“沙先生,坚强一些吧,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有谁没有被别人误会过呢,总是难免的。”

    在谢氏集团,以及一些晚会、庆功宴上,我曾多次见到过施洛轩,她依然那样美丽,和那些富家公子、作词作曲名家在一起仍旧谈笑风生,看到在演艺圈成就比她大的那些影视歌巨星,爱慕、迷离的眼神也不曾改变。有几次我们靠得很近,几乎面对面,而她总是表情平淡,对我视而不见,似乎我这个汽车司机、龙套演员从来没有在她的生活里有过出现。她的举动、反应,我不再震憾。即使我看到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人要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要么玉树临风气宇宣昂,要么才华横溢仪表堂堂,或是影视红人歌坛巨星,或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名商,也都没有再使我比过去有更深的难过和伤感。然而,潜移默化中,我的力量已被激发,我的*****蠢蠢欲动,我的野心正在膨胀,我的心魔一触即活。努力、奋斗、获得、拥有,一切与成功有关的真理,我瞬间无师自通,我对明天有了计划,生活有了目标,人生有了梦想。我悔恨自己在过去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没有掌握丰富、渊博的知识。我开始阅读书籍,关注国内国外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风俗、历史、哲学,看各种各样的影视歌作品,了解的越多,觉得自己懂得的越少。有六个月,除了开车,我不再想做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其中有半个多月,在一次颁奖晚会上,我遇见了一个叫陈婷的女演员,并很快喜欢上了她,我被她惊人的美貌所吸引,但不再如第一次那般冲动,尽管她看起来是那般纯情、可爱、迷人。然而,不久我就发现在她美丽、娇柔的外表下,思想里藏满了冷酷、伪善、刁钻,在她的面前我的心扉才刚刚打开,便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心痛经历,也最终使我决心把它关闭。

    六个月里,我的观念、思想、精神都在不断地转变,在书籍上面、影视歌作品里,一句话,一个镜头画面,都会给我带来各种不同的人生感悟,这种感觉一旦出现,我就会立刻拿出笔、纸把它记下来。知识的积累,使我不知不觉对艺术、表演产生了兴趣,当我开车行驶在街上,呈现在眼前的社会万象、人间百态使我的这种兴趣变得愈来愈浓越来越烈。不久,我辞去了作为余康汽车司机的工作,报名参加了一个短期表演培训班。辞职时,余康用沉默同意了我的决定。我离开他的办公室,他的助理追上我,说只要剧组有作品开拍,余先生欢迎我随时回来。我少有的存款可以支持我完成一年的学业,以至于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没有再找其它工作,把所有时间和精力全部放在了影视表演的学习上面。在这个培训班的一年里,我的同学、经历、观察、感悟使我最初的思想全部形成。在学校,我没有过比发烧感冒更严重的病痛,生活也不曾因为吃住穿而变得穷困,然而却几乎没有一天不在遭受着因与学校教育格格不入而产生的各种精神苦难。尽管那只是一所艺校,但我仍然无时无刻不感到学校的教育充满了对我行为上的压制和思想上的奴役。在我们从过去到现在的教育的影响下,我们的思想没有遵照自然规律自由成长,它们在毫无知觉中已扭曲变形。一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婴儿在周围人的熏陶下学会了说话、走路,长成了少年,一个少年则在学校教育的影响下学会了自私、自负、自大、说谎、虚荣、攀比、对同伴冷漠无情,或者还有考试,而他们离开学校后最需要的那些做人的品质、美德,教师们却只字不提。教育的种种缺陷和弊端显而易见,然而在掌权者那里,我们所看到的却是永远的无动于衷,一直的裹足不前。出现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只有两种,首先我们需要认清,良好的国家教育可以扶植我们的人生,落后的则会毁掉我们的前程,第一种,教育成了歪曲事实、灌输迂腐、落后观念的工具。我离开表演培训班的三年后,得到了第一个接拍电影的机会,是一部由余康执导、王德华任编剧,名为《没有明天》的故事片。

    和余康签约的前几天,我总结了从表演培训班到成功的大门准备为我开启的五年间自己所得到的教训和经验,我想要重新开始。五年里,我殚精竭虑的努力,呕心沥血的奋斗,不计其数的失败、打击、挫折,重复再重复的痛苦,辛酸的经历、惨痛的代价,所有我所付出和承受过的一切,现在我几乎想要避而不谈,有这样的想法,它决不是因为我不愿意揭开已经愈合的伤疤,而是在那些年里,我脆弱、敏感的心在遭受着重重精神苦难的同时,也看到了还有更多的人的天空比我更黑暗,生活比我更凄惨。和他们所承受的那些令篱笆外的人们完全不能想像的悲剧相比,我的经历立刻就会显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痛苦却总是相似的。经历是单一的,痛苦则是有代表性的。和余康签约后,我把剧本拿回住处,先放到了一边,然后找到笔和纸写下了自己的成功宣言,甚至在宣言的结尾注了姓名,标注了精确的书写时间。今日再看,成功宣言里有太多的幼稚、荒谬之处,其中有个人原因,但如果我们把理想和野心区分开来,那么我们的国家教育、社会环境就决不会和这种思想的形成毫无关联。在简要了解这种思想产生、形成的原因的同时,我们不妨着重看看这种原因所导致的思想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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