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眸迟疑着。
宫廷女官垂手侍立：“不知太后急诏奴婢前来，有何旨意？”
旋眸仍在迟疑着。
宫廷女官偷眼瞧了瞧盲太后，旋即低眉侍立，不敢出声。
秋莘凑近了旋眸的耳朵，轻声唤：“太后……”
旋眸轻叹一声，说：“哀家想见一个人。”
宫廷女官急忙说：“请太后示下！”
“……你是宫中女官们的长官，定然知道老太妃们的居所在何处，是吗？”
“回太后，奴婢知道。”
旋眸站起身，说：“现在便带哀家去！”
宫廷女官有些惊讶。
秋莘急忙说：“太后，此时已近深夜，而且明辰又要早起，还是改日吧？”
旋眸的声音立时冷凛下来：“是你是太后，还是我是太后？”
秋莘急忙跪地，慌慌地说：“奴婢该死！”
一室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旋眸轻叹，将声音缓和下来：“哀家知道你本无他意，所以并不打算责罚于你。平身吧。”
“谢太后！”秋莘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见太后向外走去，急忙跟去搀扶。
宫中掌事太监急忙命数名宫女太监跟去伺候。
太后的驾舆，在明月照耀下的皇宫里，速速驶向幽深的一处。
自茶昶的父皇驾崩之后，撇下的后宫无数皇妃便晋身为太妃。生有子嗣的，便遵了先皇的遗旨，随自己已封为藩王的儿子，到封地去过活了。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还小，只要他不夭折，以及意外身故，也总能等到他长至而立之年被封为王然后搬出皇宫的那一日。
只是可怜了那些没有生育的。如若不是心甘情愿陪葬先皇，便只能在皇宫的一个角落，熬到白发苍苍，然后了此残生。不能出宫，不能探亲。她们所集体居住的宫殿并不窄小，宫女太监亦都配备齐全，但是，丝竹弦乐不得进，歌舞艺伎不得进。其他的皇室成员，没有茶昶的手谕，亦不得擅自进入。
而到了如今，她们晋身为老太妃，已是八载有余。其间，老的死去了，病的死去了，奈不住寂寞的亦悄悄在自己wWw.的卧房里自缢了。如今剩下的，其实不过数位而已。亦都是憔悴了，苍老了，有的人还浮肿了。无论如何都已令人看不出，当年用自己的曼妙青春装扮后宫的她们，是如何地艳冠群芳与巧笑倩兮。
而宇霓的母妃，是后宫众多皇妃之中，唯一的一位心甘情愿为先皇陪葬的。亦因此，宇霓作为先皇膝下的唯一一位公主，便更加地尊贵。在如今的皇室之中，除了太上皇、太后与皇帝，便是她了。她的那些早已被封为王的皇兄皇弟，亦都在她之下。
茶昶不能动她，不忍动她，甚至不敢动她，本已在情理之中。旋眸想。
她这样想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那座幽深的宫殿外面。
她还想，自己如若没有生下皇帝，也许亦逃不过在这里哀哀等死的命运。
她看不到她们，但却十分同情她们。这样的同情，出自于真心诚意，并不是施舍，更不是可怜。可是，她无权放生她们。她虽身为当朝太后，却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她们其实早已放弃了希望。她们其实早已明白，这是她们今生的命运，谁也更改不了。
但，她们仍然谨守着皇家的礼仪，在太后步进来的时候，欠身施礼。
“平身。”旋眸并不想在此地久留，径直问，“洛老太妃在哪里？”
从数位苍老的身影之中，转出了一个纤细消瘦的身影。
头发花白，但细细地梳理了，挽成一个紧紧的简单发WWW.soudu.org髻。衣裳朴素，但洁净整齐，该浆的浆了，没有一处皱折。
声音，虽苍老，但平和：“洛姬在。”
旋眸虽早在进来之前便生足了勇气，但在此时此刻，真正听到洛姬的声音的时候，仍然禁不住一阵心颤。——她说：“全都退下。”
“是。”
老太妃们与旋眸的随身宫女尽皆退了出去。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旋眸与洛姬两人。
洛姬静静地站立着，稍稍低了眉眼。
却不料，旋眸蓦地向她顿身行礼，口称：“旋眸见过母亲！”
洛姬惊慌了容颜，猛然俯身跪地，急急地说：“太后折杀洛姬了……”
旋眸急忙伸手搀起洛姬，却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扑簌地落，声音亦哽咽着：“母亲……”
洛姬用力挣开了旋眸的手，再次跪地：“洛姬孤独无后，自然应该与其他太妃一样待遇，所以自愿搬出偏宫，住进此处。洛姬感念太后的一片赤诚！洛姬代所有的老太妃，多谢太后的仁慈！”
旋眸的心，酸楚无比。却再也喊不出一句“母亲”。
洛姬跪着不起身：“洛姬注定一生孤苦，于是，在冷宫里苟活二十六年，然后在此处奄奄终老……洛姬不怨天，不怨地，只求能够安然老去，寿终正寝。求太后忘记洛姬的存在！求太后从此之后，再也不要想起这里，以及这里的人！”
“可是……”旋眸咬着嘴唇说，“可是，如若茶昶承认您的身份，您也许早已是太后，如今更是太皇太后了！”
洛姬慌张地狠狠磕头：“洛姬从不做此想！洛姬从未有过此念！”
“您即使是有过此念，亦是无可厚非的。”
洛姬狠狠心，说：“太后此话，是要逼死洛姬吗？”
旋眸心一紧：“母亲……”
洛姬继续狠狠地磕头：“洛姬无后！洛姬的孩子早已夭折了！洛姬本该为先皇陪葬，却贪生怕死，苟活至今，可是，如若太后再说此话，洛姬便不能不去死了！”
“……”
“洛姬死不足惜，但不能招致外人对太后的胡乱猜测，以致玷污了您的清名，所以，洛姬求太后！洛姬哀求太后！”洛姬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鲜血，“洛姬贱命一条，不值得太后如此惦念！求太后忘记洛姬！”
旋眸将拳头握紧了，又缓缓地张开。她努力地平静着声音，说：“好，我只当您是洛妃……”
“谢太后！”
洛姬却仍然跪着不起身。
旋眸缓缓地背转了身，轻声说：“我是来告诉您，明日是我和茶昶的孩子——即当今皇上琅涵——大婚的日子。”
“……”
旋眸走出幽深的宫殿，对侍立在外的太监说：“好生伺候洛老太妃。如若她有一丝闪失，你们也许便留不下性命了。”
新后册立大典，亦即皇帝大婚仪式。当日。
好日子。
阳光极其地灿烂。是从未有过的灿烂。或者说，太阳仿佛是已被禁锢长久终得解放的花朵，拼了命似的绽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