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六月——更准确的说是六月十六日深夜的亥时三刻,盘踞在西河的东夷军冯夷部在大将军寒浇的指挥下乘着月色偷偷越过漳水,然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向矗立在大河之畔的帝丘城突然发动攻击。
战事历时半个月,最终以帝丘城姒氏政权的覆亡而告终,短短十五日间,双方经历了一场史上最为惨烈的激战。据战后统计截止到七月一日战事结束,双方将士加上堪寻.堪灌.北狄..戎捷等驰援的将士,阵亡人数竟高达六十万之众。尸阻大河,断流达三月之久;血染黄沙,润土逾六尺之深。然这一切还远远是悲剧的开始,接下来大将军寒浇则残忍的将帝丘合城军民七十余万活活坑杀于帝丘城西之皮母地丘,比之其后的秦赵长平之战武安君白起坑杀的四十万赵军足足多出三十余万,秦楚巨鹿之战楚霸王项羽坑杀的二十余万河西军更是超出三倍不止。
看着泥土中不断挣扎,拼命想往外爬,但却稍一露出身子,便被等候在上面的东夷军一矛刺穿胸膛的帝丘军民,四十六岁的军师风扬忍不住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当他献计火焚帝丘,从而一举击溃城内守军的斗志,令七十余万军民不战而降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虽然他没有参与直接的屠杀,手未沾血,但是这七十余万生命的死亡却是他间接造成的,冤魂在天,他风扬纵使万死亦难赎其罪。
相对于风扬,二十三岁的大将军寒浇则显得坦然的多,什么生命,什么七十余万,在他眼里便如一粒微尘,一株草芥,卑微的不值一哂。他们还不如骡马,骡马尚可驾车.骑乘,他们呢?一无是处,留下来只会糟蹋粮食。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还存在着些不稳定因素,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地位的稳固,更需他像碾死只臭虫一样,将这些前朝余孽彻底碾为粉碎,坚决不留给他们还魂的机会。
“仲父,怎么,您老又发慈悲了?”坑杀完七十余万帝丘军民后,寒浇转眼看向双眼紧闭的风扬笑道。
在他眼里他这个仲父什么都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有点太悲天悯人了,这怎么行,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你不吃人,人便吃你,那里容得下半点慈悲,用他的名言“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是故在他从军的七年里,对敌人从来都是赶尽杀绝,丝毫不会手软。
当然对于寒浇的这种根性,做为仲父的风扬可谓知之甚深,因此在此时见问也只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
秋风扫过大地,败草沙沙,随着枯草的浮动,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双方战死的士卒的尸体,有的淹没在茅草丛中,有的仰泡在河水里,有的被长矛硬生生钉死在树干上,每一具的死相都极其凄惨,令人不忍目视。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一队士兵在这遍野的尸体中不停的翻动着,只见他们一丝不苟的将俯卧的尸体翻过来,然后仔细的辨认死者的相貌,待认清之后,再骂骂咧咧的将尸体一脚踢开。看样子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还未找到的缘故。
“飞臣,你过来。”
见那队士兵慢慢走了过来,寒浇当下向那带队的年轻将领招了招手。
那将领见状,连忙跑步来到寒浇面前。
“大将军。”
“找到了没有?”
寒浇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抬眼看向那年轻将领飞臣。
“帝相,王长子芒,都找到了,目前只有……”
说到这里飞臣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说话间不时拿眼瞟向一边的风扬。显然他是在就说还是不说的问题征求风扬的意见。不过还未等到风扬作出回应,寒浇便对飞臣的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了。
对于飞臣,寒浇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因为这个人太谨小慎微了,做事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有一点年轻人敢闯敢干的劲头,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庸人,说难听点他简直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若不是他老子是自己的受业恩师,他早一脚将这小子踢出自己的队伍了,眼下这小子一贯的老毛病又犯了,当下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无明业火。
“只有什么?快说!”寒浇怒声呵斥道。
他本身嗓门就大,再加上是愠怒之际,这嗓门就越发大的可以了,顿时听在飞臣耳中便似半空里打了个霹雳,猛然间不禁将三魂吓走了两魂,而剩下的一魂也自有点惴惴不安,当下那还敢再迟疑,连忙慌不迭的答道:“只有帝后——后缗氏尚自下落不明,听说她已怀胎十月,目下正值临盆之际。”
“什么!”寒浇不由皱起了眉头:“城内都找了吗?”
“都找了,所有的尸体也都翻遍了,可是都没找着,恐怕是``````”
飞臣不敢再说下去了,同时也不敢拿眼睛去看寒浇的脸,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那一定是一张充满愤怒且狰狞可怖的脸。
“你!”寒浇狠狠的瞪视向飞臣,看那模样似乎是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废物给生吞活剥了。顿时不禁所有人都暗地里为飞臣捏了把冷汗,但是正当人们认为飞臣这次算是在劫难逃的时候,寒浇却出人意料的愤然转身,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坐骑——万里乌烟兽。当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废物又再一次的在自己老子的荫庇下躲过了一劫,看来这个人们眼中的冷血上将还没有真正达到冷血无情的地步,至少对于他故去的恩师他还是有感情的。而说也奇怪,想当年飞扬古在世的时候,那也是英雄了得,却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废物儿子呢?人们不禁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斥候营,随本将军北上追剿余孽。”寒浇上骑之后纵声叱令道。
斥候营是一种军中组建的侦查机构,也就是后来特务机构的前身,专一负责先遣探路,军事侦察的事务,可以说个个都是军队中的人尖子,而现在寒浇却要动用他们,并且还是亲自带队,这足见他对这个潜逃的,且身怀有孕的帝后——后缗氏有多么重视。此时斥候营众卒闻令,当下只见刷的一下一千多斥候齐身跃上战马,箭归袋,刀入鞘,一派随时出发的状态。可是正当寒浇拨骑准备出发的时候,却突然被迎面驰来的一匹快马给怔住了。
当然一匹马还不足以令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感到震惊,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马上的人。那是一个通体为黑衣紧罩的人,看不到面目,看不到手,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身后斜插的那杆绣着三足金乌的赤旗,那是圣帝特使的标志,此时此刻圣帝特使突然降临,难道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带着这种疑问,寒浇不由勒住了坐下正蠢蠢欲动的万里乌烟兽。
少顷,快马奔近,只见那特使匆忙翻身下马,疾步来到寒浇面前道:“陛下病危,帝后急招殿下回朝。”
“什么!”寒浇大惊失色,没等那特使喘息,便连忙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拂晓,当时陛下接到殿下大将军的战报,大喜过望,正准备举朝庆贺,却不想就在这时却一跤栽倒在地,便不省人事了。”
听到这里寒浇大概已经了解目下的情形了,看来这次帝父是凶多吉少了,母亲这是想让自己回去稳住朝局。想到这里,悲伤中他又不禁陷入两难,因为眼下他正准备去追剿余孽,他深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此时若不将恶根除尽,将来必会后患无穷。
而正当寒浇犹自徘徊在两难之中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风扬却说了一句“社稷为重,不要重蹈前人覆辙,因小失大。”这不禁令他猛然醒悟,同时也令他不由一阵后怕——帝父病重,危在旦夕,而长兄早故,幼弟尚小,安知不会发生肘腋之变?此时如果自己再不早些回去稳住朝局,说不定五年前帝父导演的宫廷政变又将重演在他自己身上了。
说起那次宫廷政变,寒浇可谓是记忆犹新,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秋日,圣帝后羿终因迷恋于声色犬马而一病不起,临终时两个儿子都因远征而不在身边,于是他便将一切都托付给了当时他最信任的大臣,自己的帝父——寒浞,可是他万没有想到,就是他这个最为信任的大臣,却在他死后不到一个时辰发动了一次震惊当时的宫廷政变——也就是后来人称的“辛未寒石之变”,并以诛杀叛贼的名义将他的尸首乱刀分尸,将他的宗族数十万人屠杀殆尽,紧接着又将他的两个儿子诱杀于危门。这一点一滴,血的教训,至今想起来他都忍不住后脊背一阵发寒。
“我明白了仲父,这里的事情就拜托您了,千万记住,对于余孽千万不能手软,只这一次,这次后浇儿答应您,一定放下屠刀,以仁善治国。”临别前寒浇紧紧握住风扬的手,以一种诚心向他嘱托最后的事宜。而对于寒浇如此的托付,风扬又能说什么呢,他唯有含泪点头,以表示他一定将竭尽全力而已。
是的,他明白寒浇的心思,毕竟只要有姒氏这支帝室血脉存在的一天,他们寒氏的江山就永远不能名正言顺。从这个意义上讲,他这样赶尽杀绝也并没有什么大错。
送走寒浇之后,风扬便全力投入了对帝后——后緍氏的追剿之中,首先他派一支十人小分队沿东狭河谷 一路搜查北进,然后自己则带着一支只有五人的小队径直奔赴河口飞云涧,因为他清楚帝后——后緍氏逃亡之后定会去投奔自己的娘家有仍氏,而从帝丘到有仍氏,河口飞云涧则是必经之路,所以他准备在哪里守株待兔,坐等帝后——后緍氏的自投罗网,然而结果也并未出他所料。
在风扬等人到达河口飞云涧的第三天深夜,帝后——后緍氏借着夜色的掩盖果然悄悄来到了河口飞云涧。只见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生的端庄秀丽,虽然是一身布衣荆钗的村妇打扮,却也难以掩饰她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富贵气质。
此时她已分娩,生的是一对双胞胎男婴,一个个白白胖胖,便似粉捏玉雕一般,看样子非常健康。
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婴孩,帝后——后緍氏不禁又喜又悲,喜的是相郎终于又有后了,姒氏血脉没有就此断绝;悲的是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并且还陷入逃亡。她不期望两个孩子长大以后能为父报仇,她只希望他们能逃过劫难,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就够了;所以她走着走着,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而此时等候已久的风扬等人则也从隐匿处走了出来。
看到埋伏的敌人,帝后——后緍氏当下知道自己母子三人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于是他没有慌张,更没有像人们映像之中的烈女那样指着围上来的敌人的鼻子大骂奸贼,相反的却显得非常镇静坦然,因为她深知徒劳的挣扎于无端的怒骂,除了会激怒敌人,从而招来更加残忍的对待外,别无半点用处。
“娘娘。”待将帝后——后緍氏围定,确保其万无一失之后,风扬这才上去躬身见礼。
“风大夫。”帝后——后緍氏不卑不亢的应声还礼。虽然身在危难中,却丝毫不失帝后的气度,这不禁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敬,而风扬更是不由心中暗赞:“早闻帝后——后緍氏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卑职想请娘娘留下两位殿下,只要娘娘肯留下两位殿下,我风扬拿项上人头担保,决不会为难娘娘。”风扬接着道。
“我相信。”帝后——后緍氏微微一笑:“但是咱们能不能再换个思维。”
“换个思维?”风扬不由对帝后——后緍氏的话有点不知所以了。
帝后——后緍氏点点头:“咱们不妨这样想一下,如果今天我留下,咱们是不是就没有必要再为难这两个孩子了呢?”
“这……”风扬心中不禁一阵巨震,他当然明白帝后——后緍氏的意思——她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两个孩子的性命,她在告诉他你们之所以如此穷追不舍,不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特殊身世吗,现在我甘愿受死,那么就再也没人会对两个孩子提起他们的身WWW.soudu.org世了,而除了你们天下也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世了,所以你们所担心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了。
“当然,我不求你们能真的放过他们,只求你们能将他们付诸流水,随他们自生自灭罢了。”帝后——后緍氏进一步道。
“……”风扬陷入了沉思,说实在的他不想再杀人了,因为此次帝丘一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地面上的血液还没有干透,他真的不愿再浇上新的血液,但是寒浇临行的嘱托却又不得不迫使他拾起屠刀。现在帝后——后緍氏又提出这么一个请求,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帝后——后緍氏一开始便疯狂的抵抗.叫嚣,他早已一刀快刀斩乱麻了,虽然事后他亦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但是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精明强干与胆识气魄,幸亏他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那还了得!
良久,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思想斗争之后,风扬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而与此同时帝后——后緍氏也含笑咬破了早已藏在牙齿缝内的毒药包——那是一种极端猛烈的剧毒,见血封喉,是故当帝后——后緍氏咬破它后并没有受多大罪,便已毒发身亡了。看到又一朵生命之花在自己眼前凋谢,风扬不由长叹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现在帝丘城姒氏一脉所有盛开的花朵都已归于黄土,而剩下的两株花骨朵命运又将如何,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风扬那决定性的一道命令。
“将他们每人身上缚两个皮囊,然后按照他们母亲的话将他们付诸流水吧。”经过一wWw.段短暂的沉默之后,风扬终于开口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目下他只能做到这些,用皮囊的浮力保证他们在河水里不会沉没,至于其它的,就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了。
“是!”随从士兵们的回应出奇的一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毕竟他们也不想再杀了。
当两个孩子被送入激流的河水中时,他们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接下来将降临在他们头顶的灾难,顿时不仅哇哇大哭起来。这不由令所有人都为之一阵揪心。是的,虽然这样做他们并没有杀死他们,但是无论谁都知道,在这激流的河水中他们将面临的是什么,这又跟亲手杀死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当下那两名负责投放的士兵忍不住回头看向风扬。
风扬当然理解这些士兵的心理,说实在的他又何尝不明白,可是现在他只能这么做,或许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放吧!”风扬转过身,断然的挥了挥手,而随着他最后指令的发出那两个负责投放的士兵,终于无奈的松开了手。
河水滔滔,滚滚东流。两个孩子入水之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茫茫河水之中,至于是死是生,那就得看他们的运气了,不过就河水激流的态势来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是发生在五千年华夏史上的一场悲剧,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开始,因为故事真正的开始还得再往后顺延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959年,若按五千年华夏皇统纪年,则是大寒武帝正统十六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