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万般怔忡。
见喜娘未爽快应下,雨荷脸上笼起阴云,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要忘了,小姐曾对你的,恩遇。这多年来,小姐何曾,求你帮忙?既然,这次有求于你,你怎么还,好意思犹豫?”
雨荷的话恍若一记重锤,哐当一声敲在喜娘心上,疼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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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娘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只柳条箱。
有一朵颜色早已旧了的珠花,是簪在小女孩发间的简单装饰;
有一件珊瑚红的袄子,身量大约是七、八岁的样子;
有一方丝绢的帕子,本来是月白的底色,却因了一角的一块暗红而染污了本来的模样……
泪意酸涩地从眼底浮起,喜娘用牙齿咬住下唇,默默地点头,
是啊,我哪里有什么资格拒绝张家二小姐?就连我这条卑微的命,都是记在张家名下的啊……
能够活到今日,能够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都是张家的恩惠,都是张家二小姐的照顾啊……
就算是去云家,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可能遇到云开,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自己会黯然心痛,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能让张家二小姐心满意足,那便,万事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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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是媒婆,就要扮好媒婆的样子吧!
喜娘用芸香木的梳子顺开了长及膝弯的青丝,刻意地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鬓间斜插一朵茶杯口大小的红花;红花旁更是配了一根镏金的步摇,走起路来,步摇叮咚摇摆,更衬得那朵大红花慵懒娇艳。
妆,更是穷尽了胭脂盒子。但凡最醒目的颜色,通通出现在喜娘的脸上。只有如此,才压得住脸颊上的苍白;只有如此,才掩得下眼角眉梢的情感吧。世间女子总把妆容为人看,只有喜娘,妆为自己,是自己为自己做就的保护色。
身上,依然是漫天席地的红。恰好映衬得住喜娘眼底微微的红,会让观者以为是身上的鲜艳映入了眼底,没有人会怀疑喜娘是不是自己揉红了眼睛……
万事停当,喜娘在镜前看了又看。不是希望自己完美无瑕,只是为了面对云开时,自己不会露出脆弱的衣角……
云开,云开。
说过就当从未相逢,却依然这般,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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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骄阳正烈。
云府,笑声浮动。
喜娘却暗暗抱紧了自己膀子,冷,且笑得艰难。
张曼瑶登门云府,说的是要拜见云老夫人,学习上次来时尝到的云片糕,说是香糯留齿,数日不去。
可是云老员外与夫人,又怎会不知张曼瑶的心意呢?况且就算张曼瑶真的是来学习制作糕点,也是一次极佳的机会,借以实现二老心头的愿望啊。
于是,云开被强令招来。
没有理会张曼瑶殷勤地让座,云开顿身坐在偏座之上,对面便是蜷着身骨的喜娘。
骄阳烈烈,人影幢幢,可是偌大个厅堂仿佛退色成为背景,厅堂间只见得云开与喜娘的眼神,带着嘶嘶的破空之声,凌空碰撞!
对于喜娘,这哪里是目光的纠缠,这分明就是一支支淬了毒的冷箭。
每一下都痛彻心肠。
每一下都无药可救。
喜娘只好努力地再缩紧自己的身骨,将眼帘压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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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张曼瑶身后的雨荷却不打算放过喜娘,暗暗地用指头戳着喜娘的脊背。
喜娘知道,自己此来的任务,自然不仅仅是陪着张二小姐拜访即可。
张曼瑶的心事,是需要自己代为委婉转达的。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自是不能直接说出心底的渴望。
喜娘暗自遣词造句,希望用最短的时间,让云老员外听懂话外的意思:快去张府提亲!
之所以想用最短的时间让云老员外听懂,实在是因为喜娘已经无法承受云开咄咄的眼神,她深怕自己会在云开眼神的压迫下,放下所有的顾虑,坦白自己的心意!
燥热的厅堂间,喜娘清甜的嗓音响起,“云老爷,喜娘跟您认错儿来了!”
众皆一惊,不明喜娘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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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娘环视众人,微微一笑,眸子闪烁如银河朗星,小小闪过点点促狭,
“喜娘擅自将云老爷托我保管的那块玉,送了给张二小姐把玩。而二小姐,又十分心爱,日夜舍不得离身。于是喜娘我斗胆向云老爷打个请求:
这玉,就归属了二小姐吧。可好?”
喜娘的话,三分云雾七分真意。不明就里的人,会只以为此事不过是关于一块小小的玉佩,不论云老爷同意与否,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不会因为一块普通的玉佩而损伤当事的任何一方的面子。只有云老爷、云开、喜娘,才知道这块玉内里的干系;云老员外自然也便知喜娘所指为何了。
更何况,喜娘先一步认错,将错儿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即便好事不成,当事之人自然也都明白喜娘实在已经尽力。缘分,虽尽人事,更该听从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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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喜娘之言,云老员外、云开、张曼瑶俱皆变色——
云老员外是喜不自胜。他听懂了喜娘所说的“二小姐十分喜爱玉佩,日夜不舍离身”,这意思分明就是张曼瑶已然对云开十分满意了。这毕竟是一场要以张家为主的亲事,张曼瑶的意思几乎便意味着这件事的顺风顺水。
张曼瑶则是脸颊微微羞红。两朵红云的掩映之下,更陈得张曼瑶肌肤赛雪,气质高雅若兰。这般的含羞不语,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看了,恐怕都会心动吧……
只是,除了云开。
云开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喜娘,宛若翻腾着火焰,又仿佛有冰块的挤轧,更有看不懂的情感在眼底幽如古潭。
云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借以压制内心的某种感情,他把眼光邪邪瞟向喜娘,
“我既然托付于你保管,那么自然听凭你意。”
“我点头,便是称了你的心意,对吧?”
喜娘的心,痛到麻木,她支撑着在唇边绽放一朵虚弱的微笑,“是的。”
“云公子,请成全了小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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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的脸,瞬间苍白。
他微微仰首,胸脯上下起伏。
良久。
云开又深深凝望了喜娘一眼,淡淡地说,“那就这样吧。我只要你亲理细节,纵然喜娘再忙,也要把整件事打理始终……”
喜娘脚下仿佛踩着两朵棉花,她勉强按住身边的桌子,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好吧,如果你想如此惩罚我,那么我除了直面,又能如何?
喜娘一颗心,碎成片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