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北风卷着弥天的大雪。昏暗暗,凄落落,不见日光,不见生机。几只被风雪映成了灰色的乌鸦蜷在一棵僵死的枯树的枝桠上,瑟瑟间,擎着凛冽的寒冷。女人喘着粗气,被男人有力的手牵引着,拼命地奔跑着,团团比雪更白的口气透过蒙在脸上厚厚的围巾,弥散成雾,雾气后面是一双清澈明媚的眼。
“海子,我真的跑不动了。”女人用力蜷下身体,将怀中包裹卷在胸前,慢慢蹲下身,可一只手依然被男人死死地牵着。
“快跑吧,再不快跑就真的来不及了。”男人俯下身,捧起女人的脸,“阿眉,咱得快跑,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会在一起,你会听我唱戏,听我吹笛子。”
女人望着男人俊朗灿烂的脸。这张脸让她痴,让她狂,让她忘记一切。
“抓住他们!在前面!”几个手持棍棒的男人恶煞般从远处的风雪里钻出来,追向这里。
“快跑,柳良他们追来了。”男人用力扯起女人WWW.soudu.org的手。女人不时地回头望着,被男人牵着,跌跌拌拌地继续向前奔跑。
“在那!快追!”后面的男人们指着前面风雪里依稀晃动的身影,像似雪地上忽然发现了兔子的饥饿的豹子一样,疯狂追去。
“不行,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他们抓住的。他们会把我们打死的。”男人牵着女人。停下。四下望望。身旁是一处低凹的山洼。男人抱起女人向山洼滚去。腾起一团雪烟。惊起一对野兔。山洼里的雪好深,几乎将男人和女人湮没。男人迅速捧着一团团雪向女人身上覆盖着,直到不露一丝痕迹。男人也钻山甲般的钻进了雪里。
呼啸而来的手持棍棒的男人们悻悻地停在山洼前,“唉!是两只兔子。回去吧,追也追不上了,早跑了。柳良,你就任命吧。”众人散去。
柳良怀抱着不满周岁的小银巧,静静地站在风雪里,脸上有两行冰痕,是刚刚流下的泪。
“娘……娘……”小银巧娇弱凄柔的喊声在漫天的风雪里游丝般荡着。弥散了。
山洼里,雪堆中的女人浑身颤栗着,雪被抖落,露出一角红得刺眼的衣襟。小银巧的喊声像把带刺的刀,捅进她的心脏。瞬间,她的心脏破开了泛着毛边的口子,滴滴浸血。
“你疯了?回去也没你的好儿,柳家的族人会打死你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心跳声,紧紧将女人搂住,一只手用力捂住女人的嘴,闷闷地,低声地说道。
女人用力咬着嘴唇,眼角浸出一串泪水。望着抱着小银巧的柳良,看着他们渐渐地在视线中褪淡,直到消失。
时为民国十年,冬。从此,龙泉镇上的柳良开始痛恨戏子,因为那个和自己老婆私奔的男人是戏子。
十八年后,柳良再次面对了一个戏子。这个戏子和当年拐走自己老婆的男人一样,都有着一张俊朗灿烂的脸,一双明媚摄魂的眼。这次,这个戏子要拐走自己的女儿,十八岁的银巧。不。决不。决不让银巧嫁给一个戏子。决不。
“不!”柳良从恶梦中惊醒。胸部急促地起伏着。抬起手臂,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口中呼出的气体因惊厥而变得灼热。他缓缓坐直身体,用力梳理一下思绪,望望窗外,才发觉月亮已经出来了,冷冷的,弯弯的,悬在天边。他轻轻吐口气,哦,幸好明天银巧就要出嫁了。
第一章
待嫁少女
十月的北国。残叶飘零,落花满地。一弯冷月悬在天边,朦朦的夜色笼罩着古老的龙泉镇。镇上人们,大都已进入梦乡。
月光透过窗棂泄进房间,肆意不能阻挡。银巧斜卧在木床上,长长乌黑的头发泄在枕边。闪烁的双眸直直地望着窗外,忧伤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吱的一声,窗子发出了声响,花布窗帘轻轻在摇动。银巧的心忽地悬了起来,暗暗地涌出一团惊喜。
银巧跳下床,全没在意抖落在地的被子,奔到窗前。屏住急促的呼吸,听到了胸膛里咚咚的心跳。拭去脸上的泪痕,静静地站在窗前聆听。月光柔水般妄为地倾泻在她那线条柔美,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月光里,她宛若沐浴中的绝美仙子。
银巧轻轻撩开窗帘,把柔软且富弹性的玉体伏在窗台,探头张望,一头长长的秀发散落胸前,依稀遮住锋芒挺起的双胸。
“何生哥,何生哥……”
银巧尽量压低声音,轻轻地叫着,推开窗子。
“喵……”一只黑猫站在窗台上。
“是玄儿回来了。”银巧轻轻把黑猫揽在怀里。
玄儿是何生三年前送给银巧的一只猫,一身黑色的绒毛,没有一丝杂色,银巧好爱它。抱着玄儿,银巧向窗外望着,窗外除了一弯残月、摇曳的树影和轻吟的夜风,良久不见何生的影子。
银巧想着,失意而无奈地合上窗子,背靠窗棂,低头用手撩开遮覆胸前的柔发,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没来得及穿上衣裳。她双臂绾在胸前,紧紧拥着玄儿,将腮深深埋在玄儿密密的绒毛里,两行泪水又滚落腮边。
“何生啊,何生,难道你今天真的不会来吗?”
银巧默念着,轻轻地摇着头。
“不,何生哥,今天你一定要来呀,我真的好想你……”想着,吐出的口气全是忧伤。
“明天我就要嫁到毛家了,可我们……真的荒枉了我们苦恋三年。你虽然得到了我的心,却还没有……”银巧用牙咬咬润泽的唇。“今晚真的好想……你……”吸吮着唇边酸涩的泪。
银巧缓慢无力地挪动了一下精致绝美的身体,抖落的体气满是孤凉。
一把椅子碰出声响,银巧慌忙扶正。
忽闻房门扣出声响。
“何生哥?”
银巧面露残笑,凝神盼着。
“银巧呀,还没睡呀?”房门外传来柳良呼唤女儿的声音。
“是爹。”
银巧急急拭干泪痕,卷起散落在地的被子,缠在身上。
“爹,你去睡吧,我很好,不用惦记。”银巧说着,蜷在床上。
“银巧呀,开开门,爹有话和你说。”柳良说着,不肯离开,语气凝重。
“……”
银巧无语,泪水浸湿枕边。
“银巧呀,爹真的有话和你说。”柳良有些哽咽。
银巧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幽暗的灯光下,十八载相依与共的父女相对而视。空气里凝结着厚重的沉郁。
柳良望着眼前明天就要出嫁的楚楚可人的女儿,莫名地凉起心头。他似乎现在才真正发觉,女儿竟如此美丽,美得彻骨,美得彻魂,会让任何一个男人望而惊厥。
“看来我做没错。”柳良用力地梳拢着纷乱的心绪,坐到椅子上。
“银巧,爹懂你的心思。”柳良小心地望着女儿。他的目光和心思犀利而敏锐,他最懂女儿的心。
“嗯。”银巧应着,坐在床边。
“你千万不要怨爹,爹都是为了你好。”柳良小心地说着。
“知道。爹。”银巧应。
“毛林是个好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况且又是姑父做公,姑做婆,亲上加亲,你嫁到毛家不会有错的。”柳良说着。
“知道,爹。”银巧回。
“爹知道你wWw.心里想的是何生,爹也知道何生也是个好人,可他是戏子,要知道,戏子无情。”柳良细细地说着,语气低沉且有份量。
“可,何生他……”银巧轻轻地。
“银巧呀,你现在不会懂的。戏子的心如天上的云。台上风情万种,台下薄情寡欢。就像你娘,当年和爹成亲的时候她不是戏子。过了门儿,我们好恩爱,小日子过得像火炭一样红。可后来镇子上来了个戏班,你娘天生一副好嗓子,整天围着戏班转,要学唱戏,当时爹也没拦着,就由她去了。可哪成想,你娘学会了唱戏后,竟撇下你和爹,跟着戏班里的那个俊俏男角儿私奔了。当时你才刚刚会喊娘啊。你娘若是有情,怎能狠心撇下你我一去无回?还不都是唱戏害得。你要知道,戏子无情。唱戏的没一个好东西。何生虽好,可错就错在他是个戏子,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戏子。再说,你若真的嫁给何生,还不也得去唱戏?这年月哪有女人唱戏的?女人要是唱了戏还有好儿?不妻离子散,也得家败人亡。听爹的话,嫁到毛家,好好过安稳日子,你会幸福的。”
是的,银巧心底也一直怨恨着娘。她不明白当年娘为什么会忍心丢下他们父女一走无音。娘的影子在银巧脑海里只是飘渺虚幻的云,空洞无形。十八年来,只有柳良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她最懂爹爹柳良的苦。她一向最听柳良的话,可这次听话,她要割舍太多,付出代价。
银巧喜欢何生,这一点,柳良比谁都清楚。
“银巧,不要再去想何生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明天你就要成亲了,听爹的话,你要做个幸福的女人。”柳良说着,带着怜惜。
风又吹开窗子,涌进一股清冷。银巧抬头向窗子望去。
“答应爹,你要幸福,懂吗?”柳良望着女儿。
“……”
银巧无语,直直地望着窗外。
“听到了吗?银巧,答应我。”柳良再说,带着央求,也把目光移到窗子。
银巧默默点头,泪盈双眼。
“爹要亲耳听到你答应我。”柳良不忍而无奈地说。
“我答应。”银巧说着,泪簌簌而下。
柳良恋恋离开银巧房间。
夜重了些许,月光更浓。好静,能听到银巧咚咚的心跳。
想着何生,想着明天,心在纠缠,泪在涌流。
走到窗前,望去,落寞满眼。合严窗帘,良久赶不走感伤忧凉。
银巧卸去衣装,缠上被子,又卧在床,尽饮伤怀。迷蒙中,她似乎看到了何生那张俊朗灿烂的脸。
“银巧,银巧,银巧……”
窗外传来热切熟悉的声音。
“天哪!何生!”银巧惊起,奔向窗子。
窗帘上依稀映着梦中的影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