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院落里,满院的桃花开的正艳,有风吹过,便落下一阵粉红的花雨。
有青衣女子立于桃花树下,手中持着一管通体青翠的碧玉萧,举在唇边吹奏一支清幽却落寞的曲子。呜呜咽咽的萧声中,青衣女子的长发被风吹动,和猎猎舞动的宽大衣袖一起,衬托着她过分苍白的肌肤。那样消瘦的身体,在那宽袍大袖中微微有些瑟缩,仿佛再有一阵风吹来,她便会乘风飞去一般。
“小姐,院子里风大,进屋吧。别着了风寒。”丫头敏儿提了件披风轻手轻脚披在那青衣女子肩上。
幽幽萧声骤停,青衣女子任凭丫头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不碍事的。”
“可是小姐…”“不碍事的。难得今年桃花开的如此好,便让我再多看一眼,可好?”嗓音如萧声般幽幽,“过了明天,我便再见不到这院落里,如此红艳的桃花了…”嗓音一涩,青衣女子猛然咳嗽起来。
“小姐!”敏儿慌忙上前替她轻抚背脊——那么消瘦的身体,消瘦的身后两块肩胛骨如蝶翅般清晰隆起,不管看过多少遍,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不自觉的放轻又放轻了力道。敏儿的眼眶一红。
当年家乡遭瘟疫,父母弟兄都死了,她一个人被人贩子兜兜转转卖到了杭州。若不是小姐碰巧路过,买下她来做了丫鬟,自己恐怕早被卖进青楼,过起一双玉臂万人枕的卖笑生涯了。这十年来,小姐待她又是极好的,如亲生妹妹一般,从不曾舍得大声呵斥她半句。她也早已把小姐当亲姐姐看待,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小姐而已。
青衣女子咳着咳着,忽然咳出一口血来。温热的鲜血洒落在满地的桃花瓣上,将原本粉色的花瓣染成一片艳红。
“小姐!怎么又喀血了?敏儿去给你端药!”敏儿急急欲往厨房端药,却被扯住了袖子。
“不用了敏儿,我这样的身子,服什么药都没用了。”苍白的手指抹去嘴角的残血,女子竟微微笑起来,“去歇着吧。让我好好看看这桃花。”
这是个极美的女子,青丝过膝,瞳黑如墨,数月的缠绵病榻不但没有夺走她的美,反而给她更增添了若柳扶风的风情。她便是江南目大官人目家唯一一位女公子,目莲。
小敏语塞。小姐虽然是个柔弱女儿家,却从来是副倔wWw.脾气。她认定了的事,便是老爷压下来,也改不了的。纵然,她看着她病的那个样子,心里如WWW.soudu.org刀割一样难受,也只能轻叹一声,回转屋内,为小姐点上一柱暖香。
暮色降临,小敏点起灯。烛光如豆跳跃,院里,萧声又起。
吹奏着碧玉的萧,目莲眸色黝暗,思绪飘回那年春天,也是桃花盛开的时间,黄昏下的那座断桥。
那时她穿着比桃花更艳的粉色衣裳,羞答答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萧。
他说,这是他家传的玉萧,据说有家祖庇护,常配与身边,能辟邪免灾,延年益寿呢!他说,他实在想不出该拿什么送她,便送此玉萧,以表他心。
夕阳下,那个青衣男子面容清秀,笑容腼腆,与笑靥如花的她,在断桥上,私定终生。
握紧玉萧,把它紧紧贴近胸口。
青城啊青城,只要是你送的,即便是一块顽石,又有何妨?
她曾经那样快乐的笑着,只为他悄悄送来的一把伞,红纸为面,青竹为骨。伞面上细细描绘着一朵莲,含苞欲放。
她曾经那样坚信着,他功成名就之后,便会来娶她,在西湖边盖间小小木屋,光着脚儿,并肩坐在长凳上,共看满湖怒放的莲花。
那年秋天,她悄悄卖了自己的首饰,打点他的行装,送他上京赶考。从那日起,她便弃了那些桃红柳绿的艳色衣裙,只穿他爱穿的青。从那日起,她便将她的琴束之高阁,日日只是吹奏他送与她的萧。如今,她的吹奏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他却了无音讯。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题名天下闻……”目莲喃喃自语。她也许早该把这玉萧摔个粉碎,让它和自己的命运一样归于尘土,可是,即使那么做又会怎样……她终究是舍不得它,舍不得那份心意。
她反而收紧了手,将那玉萧贴上了面颊。
冰冰凉凉的,一如她手的温度。
“莲儿,明天便是你出嫁的日子,怎生还不休息?”院墙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说是母亲,目莲的亲生母亲在她7岁时便已过世。她对于母亲的记忆极其模糊,只能记得母亲那双哀怨凄婉的眼睛,总是含着泪的,轻轻的低垂着。这墙外唤她之人,是父亲的大老婆,她的大妈妈。
“便休息了,母亲。见桃花开的好,不留神多看了会儿。莲儿这便回屋,母亲也请回吧。”目莲隔着墙答道。
“歇了吧。明日是大日子呢。”有杈勾伸上来,勾灭了挂在廊上的灯。
目莲站在黑暗里,缓缓的,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朵娇艳的笑容,那笑容如暮色里一朵浓艳的山茶花,在清秀的唇畔夺目的绽放。
是呢!父母把她许给了杭州最富有的秦员外家呢。据说,秦员外家富可敌国!连丫头们穿的都是绸缎衣服。她曾听大妈身边的丫头碎嘴,说她能嫁到秦员外家,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冷笑,嫁给人家当小老婆,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碎嘴的丫头可知,她心里早已有人进驻?就算他是一去不归的青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