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平安无事,歇产假的女工3个月后回来了,成康离开了电脑室,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当一切恢复正常时,成康总觉得自己有些歉疚于人。
照顾成康的女同事叫黄馨华,她身材壮实,凸凹有致,长着一张瓷娃娃一样的脸,白里透红,一头黄褐色的齐耳短发,脸上总是带着笑,在工厂里的人缘很好,跟谁都能够拌两句嘴。
这场大雪等到下班时,黄馨华和成康都被堵在办公楼里,骑自行车回家已经有一定难度。看见黄馨华在门口一边跺脚一边左顾右盼的样子,成康突然有一种想答谢她照顾的想法,于是决定打车送他回去。
成康拦了一辆面的,打开门,黄馨华嘻嘻哈哈地进去了,没有一丝拘谨。
成康坐在前面的位置上。
“你们那儿下雪吗?”黄馨华问。
“下!”成康答道。
“下得大吗?”
“有大有小。”
“北京下雪可漂亮了,要不周六我带你去颐和园看雪?”黄馨华欢快地邀请。
“我周六可能有点事!”成康迟疑地回答。
“周六能有什么事?”
“看吧。”成康也没有马上想出一个理由来。
很快,车到了黄馨华住的楼下,是北京新建的那种商品楼,外墙耍着粉色涂料。
成康和黄馨华都下了车。成康说:“我就不送了。”说完就准备让出租车司机往回返。
黄馨华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成康说:“到都到了,还不到家里喝口水?”
成康看了黄馨华一眼,感到盛情难却,说:“好吧!”
跟着黄馨华进了楼道。楼道里都是大理石铺成的地面,空旷而安静。
两人进了电梯。黄馨华大大方方望成康笑了一下。成康拘谨地回以一笑,很快抬头望电梯天花板的灯。
出了电梯,黄馨华说这边,成康跟着走,到一扇不锈钢大铁门前,黄馨华开始掏钥匙。成康听见自己心咚咚跳的声音。
黄馨华推开门,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那种香气既不是香水的味道,也不是任何食物香的味道,而是一股使人宁静的味道。
鞋帽架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木架,上面雕刻着牡丹花。黄馨华让成康把外衣给他,挂在衣架上,又找了一个红色的拖鞋给了成康,笑着说:“你就将就吧,家里没有男士拖鞋。”
进了屋,黄馨华让成康坐在一张纯牛皮的米色大沙发上,沙发上一张洁白的绵羊皮让成康不忍坐上去。
“坐吧,坐吧!”黄馨华几乎将成康按在沙发上,然后说:“你等着,我给你倒水喝。”说着,黄馨华起身去厨房,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成康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动不动,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在上课。他没有转动头,而是用眼光打量了客厅。一面巨大的背投电视在沙发对面,电视屏幕里映出唐突的自己苍白的脸。客厅的一面墙上有一幅巨大的油画,油画上一个小女孩站在水边,望着一艘蓬船,那种蓬船很像小时候在家乡的汉江里见过的蓬船。
房顶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使屋里显得很暗。一个做工考究的落地大摆钟有一人多高,正在一个墙脚不紧不慢地摆动,当成康正视它时,它却当当响了起来,让成康毫无准备,心中一惊。
大摆钟敲了六下。黄馨华从屋里出来,一手拿了一个高脚杯,杯里是牛奶色的饮料。成康接到手里,喝了一口,发现里面有微小颗粒感。黄馨华说:“给你做了个牛奶猕猴桃汁。”成康又机械地喝了一口。
黄馨华起身说:“走,我带你看看我家。”说着,黄馨华起身,成康跟在后面。看过了两间房屋,一间是书房,另外一间客房,黄馨华说:“带你看看我的卧室。”
黄馨华开了卧室的壁灯,黄色昏暗的光从吊顶的隔板后面照出来,让人昏昏欲睡。成康进到卧室里,发现卧室非常大,但是里面并没有床,而是席地铺着厚厚的床铺,床铺上盖的是黑色的毛毯,毛毯的毛非常长,几乎像一头大黑熊趴在床上的感觉。四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一面墙边摆着一个很矮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护肤品。梳妆台前有一个厚厚的礅式坐垫,其柔软程度让人想一试。
黄馨华一屁股坐在厚厚的床铺上,然后拍了拍床铺说:“坐会儿吧。”
成康有些不知所措,也只好随着坐下,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里。
“这么大个房子,就我一人住!”黄馨华说。
成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黄馨华说:“对了,给你看看我的照片吧。”说着,转身爬到墙边一个矮柜里,拿出几本相册来。
黄馨华将小学到初中,直到现在的照片都给成康一一讲来。成康发现黄馨华小时候的脸没有现在这么圆。
“这是我老公!”黄馨华指着一张两人合影的照片,照片上黄馨华坐在一个栏杆上,胳膊肘支在一个男人肩上,男人浓眉大眼,一头自来卷的长发,留着率性的大络腮胡。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奇怪的是,整个相册里只有一张两wWw.人合影的照片。
“你老公呢?”成康下意识问道。
“不知道在哪。”黄馨华若无其事地说。
“为什么?”成康感到很纳闷。
“离了,谁知道他在哪。”黄馨华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成康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盯着照片看。
黄馨华合上照片说:“对了,晚上吃点什么?”
成康站起来,晃动了一下腰身,说:“晚上我还有事情,就不吃了吧。”
“真有事?”黄馨华笑着说。
“真有事!”成康坚定地说。这时候黄馨华起身,才转身拉开以前关着的纱帘。外面茫茫的雪景进入眼帘。
黄馨华欣喜地说:“看看雪景!”说着走到跟卧室相连的阳台上。
成康也跟了过去。
黄馨华家在16层的高度,周围的楼房都没有这么高。俯瞰中,只见白茫茫一片银装,万家灯火点缀其中。远方出现起伏延绵的暗灰色山脊,那是西山盖雪后的景象。
黄馨华上前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几粒浮雪飘进来。
成康昂着头看得入神。
“这要是天晴的傍晚看就更加好看了。”黄馨华说。
成康还是不语,继续远眺夜色中的万家灯火。无边的苍茫阵阵涌向心里,每一个窗户透出的亮光都那么温暖,他感觉自己好像飞身在雪夜的高空,在寻找自己的家。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着那些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片灯光是自己的。
黄馨华把头靠在成康的肩上,成康没有丝毫觉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风将窗户吹得一阵响动,成康才醒悟过来,黄馨华也及时把头抬起来。
成康脸红着,没有敢看黄馨华,只是说:“我得走了。”
黄馨华平静地说:“好吧!大忙人。”
穿过卧室,成康走到门口换鞋。黄馨华站在旁边看着。成康换完鞋,望了黄馨华一眼说:“走啦!”
黄馨华依然没有说话。成康扭动门锁,打开了内门,正欲打开防盗门,黄馨华从后面抱住成康。成康好像被冰冻住一样,但是只有两秒,成康就说:“抱歉!”
黄馨华的手如同被针刺一样,很快收回。成康开了防盗门,迈步出门,转身望着黄馨华说:“再见!”
黄馨华没有说话,只是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成康转身走向电梯间,身后响起防盗门关闭的声音缓慢而无奈。电梯似乎坏了,迟迟没有上来,成康有些焦躁。
这时候,成康听见防盗门又开了,脚步的声音慢慢传过来。成康循声望去,黄馨华手里拿着一把雨伞过来,莞尔一笑说:“外面雪还在下,你打把伞吧。”
成康故意夸张地笑了笑,接着说:“谢谢!”
电梯缓慢升了上来,成康迈步进去。黄馨华站在外面说再见,成康也说再见,两人都举起了手,显得很不自然。
那个大雪之夜发生的事情,像一颗深埋积雪下的冬青树,成康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尽量不去想起。
我经常看见成康带着WWW.soudu.org一副爱与哀愁的面孔,拿着饭盆走在食堂和宿舍的路上,用饭勺机械地往嘴里喂着饭。消瘦使他不算高的颧骨突兀出来,他略带羞涩的眼神已不再羞涩,而是坚定迷茫地看着前方,目中空落,仿佛陷入哲学的迷思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