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别擦了,再也没有那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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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别擦了,再也不可能那么亮了

    调度室实行三班倒,每班有两位调度值班,很快我和几位调度师傅开始称兄道弟。虽然他们比我大许多,但他们坚持要和我称兄道弟,我也不能坚辞不受。他们经常坚持要往我的饭碗里搁王致和臭豆腐,或者一定要推荐我用王致和臭豆腐抹馒头,我虽然作了顽强的抵抗,最后还是向他们妥协了,而且觉得这种吃法非常有新意。他们是我曾经在电影里见过的那种工人阶级,大声说话,破口骂人,加班不断,精神饱满。

    有时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痛快淋漓,但是我始终不是他们一份子,他们那些调度活我根本干不了。有时候他们拿起步话机在那里狂叫,如果下边不听,就急眼大骂。有时会温和得跟女人一样在步话机上缠绵起来,样子非常滑稽。

    如果经过多次大声咆哮,下面还是没能将生产故障排除,就会有调度亲自到生产一线去了。任调度就是一位非常喜欢下车间的调度。我刚刚见到他时,他正站在调度桌前打电话,一边打一边不忘从桌上一包都宝牌烟盒里掏出一颗烟来扔给我。我连跑带抢还是没有接住那根烟。后来我发现规律,能够通过烟的牌子判断抽烟人是什么学历。一般没有读大学的都抽都宝或者大前门,上过大学的抽中南海,如果一直坚持抽希尔顿的,一般来说也是个副厂长。

    出于礼貌,我一般会问人贵姓,这是我一段时间在工厂里用得最多的一句话。

    任调度非常客气回答:“免贵,姓任,任先启!”

    “什么,您叫任贤齐?”我顿时笑出声来。因为任调度的形象跟当时走红的歌星任贤齐整个两个方向生长。任调度是一个40多岁的胖子,不到一米六的个,浓眉大眼,总是一副笑脸,经常穿一件被煤灰熏黑的工作服,映衬得他的白皮肤更加白。

    “嗯,任先启!”任调度指了一下旁边的调度黑板上的名字,我才发现是我听岔了。任调度从我学什么专业开始问起,我们很快就熟悉了。后来任调度多次要带我到下面生产线去看看,但是因为我没有安保装备一直没有下去。

    任调度喜欢到生产前线去走动,穿上深筒胶鞋,戴上安全帽,拿上四节电池的大手电,颇有一幅德国兵的威武。最要命的是,任调度是那种天生有语言天赋和歌唱天赋的人,能够嬉笑怒骂皆文章,关键是跟不同风格的人说不同的话,在生产科做到八面玲珑。而且喜欢在调度室里放喉高歌《我的太阳》,就这一曲,让我对北京工人阶级的娱乐观发生了180度逆转。

    与任调度搭班的杨调度则是一个火枪手,脸被霰弹洗过一样,充满月球表面质感,开口就是骂人,话里充满各种生殖器称谓,如果将他话中的脏字过虑一下,一句话要缩水80%。按照任调度的评价就是:你丫,满肚子小###。

    据说杨调度的专业活特别过硬,调度工作最为出色,每年获最佳调度奖。杨调度有一摊绝活是做脸谱,据说他弟弟是搞壁画的,他们家有这种天分。杨调度倒休没事就在家做脸谱,用布、石膏、蔑皮、油彩,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得最多的是京剧脸谱,有时WWW.soudu.org候心血来潮还做帆船,很有专业水准,有人拿钱要买,他很少卖,买的多是熟人,他说这样出去串门还能见到自己做的脸谱,倍儿爽。

    很快转秋。北京的秋天美得让人伤感,尤其是对寂寞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女孩一起出游,站在漫山红叶丛中,当秋风席卷层林而过,望着北京瓦蓝瓦蓝的天,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那时候满大街流行一首歌曲,一开头的歌词是:“穿上大头皮鞋,想起我的爷爷!”这句歌词很快被贾朝阳改为:“穿上大头皮鞋,我是你的爷爷!”我们非常欣赏这个二次创作,很快就都唱起这句歪词。

    一天,成康爬到床底下去瞎掏弄什么,嘴里还嘟噜着说:“我穿军勾怎么样?”

    "惨点儿。"我说,"你在床底下干嘛呢?"

    "我找我的军勾。"成康在床底下喘着气说。

    "你军勾不是昨天送去补了吗?你说经常去车间需要穿劳保鞋,一双不够换。"我说。

    "哦,是啊。"成康从床低下爬出来,拍拍手上wWw.的灰出去了。

    我一下子想起我的军勾鞋来,心里有一阵激动,那是我在大学时最得意的一双鞋,穿起来总觉得在女生面前的回头率仿佛高起来。

    回到房间,我从床低下翻出我的军勾来,上面居然长了白霉。

    “回想大学当年,女朋友初谈了,白牛仔裤,黑军勾,气吞红塔山如虎。”我对斜躺在床被上看《孙子兵法》的肖哲说“嘿,别老装孙子了,看看我这鞋酷不酷?”

    肖哲头像蛇一样往上抬了抬说:“比我的差远了。”

    “别吹牛,你的是鳄鱼皮不成?”

    “鳄鱼皮谈不上,但是是真军勾,我哥从部队带回的。”肖哲从被子上扭起身,到床底下拖出一口牛皮纸质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一双非常普通的中腰军勾躺在里面。

    “难怪用牛皮盒装,一双非常中庸的皮鞋嘛。”

    "但是非常中用。不信你看看我这鞋底,军勾的功夫在鞋底。你那鞋穿了几年?"肖哲问我。

    "一年。"

    "瞎,一年鞋底就成了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我的鞋就不一样,三年还是坚如冰"

    我仔细看了看,也很有道理,如果真是三年鞋龄而鞋底完好无损,真军勾和假军勾还是有区别的。看肖哲的鞋面,确实被狠狠地穿过,鞋帮居然有撕裂后缝过的痕迹。

    我从鞋盒里拿出鞋油,开始擦我的鞋。

    成康很快取回了鞋,补鞋的人将成康的鞋整个改造得面目全非,鞋帮上补了一块黑得比成康鞋原色还黑的皮子,鞋底上跟钉马掌似的钉了很厚的车胎底。

    我和肖哲不禁哑然失笑。

    "你这跟钉马掌似的,谁让他这么干的?"我说。

    "我,想结实点,老坏。"成康坐在床边一边往脚上套一边说。

    "毛病"我说道。

    大家见我非常认真地给鞋打油,都纷纷效法,屋里呈现一幅手工作坊的模样。

    这时候贾朝阳从外面回来了,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三只脚踩在一个四方凳的三面给军勾打油,脸上会心一笑,大声嚷着说:“我和你们这帮俗人最大的共同点是我也有一双军勾。”

    “擦自己的皮鞋,让别人说去吧!”肖哲应道。

    我没有理贾朝阳,继续擦自己的皮鞋。他从床下拖出人造革箱,从里面翻出一双已经压得变形的军勾,费力地往脚上一蹬,踩在板凳的另一方,四只脚在一张凳的四方摆着,好像卖猪手的。

    我最初用的一块布条被撕成了四快,每个人都在鞋上呼呼打磨起来。

    一撮阳光正好照在凳子中间,我们拼命地在鞋上涂抹着打磨着,但是四双鞋怎么也不像在大学时那么亮。我看着大家一个个显得有些傻气的样子说:"别那么费力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大学时亮了。"

    打完皮鞋油,我们全部穿上军勾,齐整整地走到大街上,秋天的落叶刚好落在我们的脚边。一名本地少年骑着一辆轻快的山地车唿哨而过,在空中扔出一句公共用语:###!我们权当是扔给满大街人的,没有去答理已经远去的背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