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蝮龙舟上站着两个男子一个青衫白衬,一条宝石腰带系在腰间,玉面明眸,温润如玉,手执泼墨劲松折扇,极尽风流;另一个与青衫男并肩而立,只一眼就夺去他人的视线,气宇轩昂的宽肩阔额,一身枣红的緞面长衫,因端着酒杯而自然露在外面肌肉饱满的麦色小臂,面庞棱角分明,一看是修武出身的官宦子弟。两个人虽然相貌并不算惊艳,却各自别有一番风味。两个人似乎有些相像之处,而且。。。似曾相识。若兮端详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打量她。
看到二人正盯着若兮肆无忌惮的打量,陈毓延毫不客气地挡在若兮身前,挡住了两个男子目光。那二人看见陈若兮的这张脸的时候,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艳倾泻而出。
“王爷?!”陈毓延看见船上的二人,其中一人竟然是早年在京城相识的皇二子荣亲王福祐。
“陈贤弟?”那个壮男沙哑的声音叹道,如此陈若惜可以确定搭讪的人是青衫男,刚才的声音温润而且颇令人心暖,决不会是麦色皮肤的大哥。“陈兄怎么这么好的闲情雅致在龙涎江上听歌问曲啊?”
“二哥,这位仁兄莫不是二哥常提起的永泰侯世子?”青衫男好听的声音响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六弟,这位正是永泰侯世子陈毓延,之前想介绍你们认识,今日竟这般幸运在运河上碰见了。”说着,红衫转头看向陈毓延,“贤弟,这位是我六弟福樨。”
“见过直毅郡王。”直毅郡王?!那么这两个人不就是…对…皇帝老儿的儿子。。。。。。壮男正是荣亲王福祐,青衫男子就是皇六子直毅郡王福樨,名字很像女娲娘娘她老公的那位。若兮感到天上打雷了,但是老天没有打雷,说明是她被雷到了。
“久仰,陈兄不必拘礼。”直毅郡王抬手虚扶。眼锋一转,看向二皇子,二皇子马上了然,转头问道:“陈贤弟,那位姑娘是。。。。。。”
哼哼,我就知道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到美女一定要打听。还不知道船上是谁的时候就要老远的问,这发现有熟人了就更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了。若兮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心下已经盘算着怎么逃过今晚这一劫。
“回王爷,是舍妹若兮。”
哥哥啊,你到底会不会保护你妹妹啊。这个时候就算欺君也要说我是你老婆懂不懂。若兮愤恨的瞥了一眼他,陈毓延心下也有些慌张,哪有心情看她杀鸡抹脖子的眼神。
一个是兵权在握的荣亲王,一个是朝中群臣推崇的直毅郡王,两个人皆可能是将来权倾朝野的人物,此次若兮被钦点入宫,极有可能被指给他们。父亲嘴上没说,但是身为长子怎会不知,永泰侯根本不在乎女儿是皇后还是亲王妃。权力从来为他们陈家所不齿,但是权力争夺的战火却总是烧到他永泰侯的头上。如今却要把女儿往那火坑里推,本想用银子买个安妥,不声不响在帝封之前让若兮出宫。如今却碰到这两个王爷,看两个人眼中的惊艳就知道若兮的容貌让两个王爷上了心。
若兮那里知道陈毓延心里的百般焦急,从坐垫上站起来,走到陈毓延身边,半明半暗的月色流连在她脸上,乌发随意披散在江风中轻扬,衬托得她雪白的肤色更加娇艳,宛如出水芙蓉。隔着半个船的距离向二人微微施礼,操着温软的泰州口音道:“若兮见过王爷,见过郡王。”
半天没有听到让她平身,她只得弯着膝盖等,终于响起一声天籁,郡王爷让她“平身”了。
“要不是灯火通明的,还以为是月宫仙子下凡呢。”
“王爷谬赞了。”若兮用袖子遮住正在唧唧歪歪的嘴唇,下凡?直接说我不像人不就好了。她偷偷瞟了一眼正在着急的陈毓延,“毓延哥哥,我困了。”
“若兮。。。!”陈毓延正看两位王爷兴致盎然的盯住若兮没有放手的意思,思量如何让若兮全身而退之时,这丫头竟然打着哈气撒起娇来。
这丫头倒是聪明,看来她对这两位王爷也没有什么兴趣,再好不过了。“王爷,舍妹年幼,不懂规矩,还望二位海涵。”
“无妨无妨。”荣亲王的嗓门很大,四个字在江面回荡成了八个字,笑着许了陈若兮回房休息。陈若兮得了准许,连忙拽着双溪尘香三人施礼,往房里钻。
“呵呵,看来是我们吓到小姐。”直毅郡王福樨收了扇子不好意思的收回探究的眼神,这个女子的容貌似曾相识,让他颇为在意,但是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陈若兮哪里管谁说什么,心下恨然,穿越女不要随便弹琴,不能随便唱歌,拨弦就是错,张口就惹祸。
进了船舱寝室,双溪便拿了铜盆去打了热水。
“小姐一个都没看上?”尘香一边帮若兮脱衣服,一边羞涩的笑。谁不知道半大的丫头片子春心暗动了。
“依我看,小姐是有心上人了。不仅见了人中龙凤的王爷毫不动心,前几日还日日傻笑。”双溪端着热水回来,拧了巾子给若兮擦手,又递了锦帕让她擦脸。
“我那是微笑,怎么能叫傻笑。再说,我为什么要看上他们两个啊?就因为他们是王爷?”擦完脸,把锦帕递还给她,她撇撇嘴。
“二皇子少时随护屡建奇功,二八之年已封王加侯,是京中人人倾仰的大英雄。六皇子玉树临风,礼贤下士,贤名远播。当年就是他力保宁州动乱有疑,才救宁州数万百姓于水火,杀了欺下犯上的大贪官知州钟旗,是多少闺阁小姐的梦中良人啊。小姐为什么不喜欢呢?”尘香好奇的凑过来,给她梳理头发。
“那我问你,你喜欢哪一个?”陈若兮也不示弱,把问题又抛回去。一个是有点功绩的肌肉男,一个是有点功名的花花公子,若兮总结道。
“尘香,你别问她,她总能问回来,欺负你。”双溪咯咯的笑,双溪已经端了洗脚水进来,“的确,这种在江上搭讪的男子让人缺乏安全感。”
“瞧瞧,还是双溪了解我。”若兮颇为赞赏的看着双溪,“那双溪说说什么样的男子有安全感啊?”
双溪服侍她洗完脚,抬头睨了她一眼,“你看看,不是又把问题问回来了。”尘香在一边笑个不停。
“双溪不厚道,今天我让尘香侍寝。双溪睡小床。”若兮指指外间的贵妃榻对双溪努努嘴。两个人扑哧乐了。
“小姐就知道玩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尘香过来床边挨着她坐下。其实两个人就比她大三岁而已,就仗着早从肚子里爬出来当老人了。
“我已经长大啦,我都让尘香侍寝了还不算长大?”
“好吧好吧,今天我就勉为其难,陪小姐睡觉好啦。”
“双溪也来也来!”
“不要,奴婢都被小姐嫌弃去睡小榻了。”
“双溪~~~”
“是~奴婢遵命~”
三人折腾到后半夜才挤在一块睡着,完全不知道隔墙有耳,这三双耳朵正听着这主仆三人的闺房话当下酒菜。
当若兮那声好似梦呓般的感叹传来时,三人才没有了笑意:
“你们啊,没听过么?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却因尘香的一句:“小姐,萧郎是谁啊?”和陈若兮没好气的一句:“睡觉!”浮上笑意。
陈若兮哪里知道自己的哥哥深谙经商之道,社交辞令一向行云流水般水口而出,出言相邀共饮陈年桂花酒,引两匹狼入室了。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福樨细细品味着陈若兮的话,眼神渐深,“陈小姐莫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福祐举箸难下,仿佛一席珍馐都没有了味道,“陈贤弟可有头绪?”
“陈某不知,从未听她提起。想来……”陈毓延想起若兮饮泪投湖,宁死也不去选秀,莫非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世,还有那样一个爹和姨娘都不知道的人?只是从来不知她和什么人交往过密,以过去若兮的性格,怎么会随便与人深交呢?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是她的敌人一般的性格…从前,他那么喜欢远远看着她抱着娃娃坐在桃花树下,像个小大人似的跟那个叫花什么的娃娃赏花,有时跟那个娃娃一聊就是一下午。问过兰姨,兰姨只说是她幼年时的玩伴送的。难道是那个玩伴……那时她才多大啊……
“想来?”福樨目光闪烁的看过来,陈毓延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风流倜傥的郡王此时在想些什么。
“没。。。没什么。”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若兮曾有轻生的念头,这是陈家莫大的耻辱。
三人又谈了些漕运和旱涝灾情的问题。两位皇子正是为了云州以南长坪郡的春涝才远下南方,巡视完灾情,便赶回京城复命。如此两队船队在这里汇流成了一队庞大的船队,向京城驶去。
翌日将要进入京畿地区,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也不好叫两位王爷走了,只是若兮若睁开眼就看到这两个把她吓回房间的王爷,不知道又是怎样的表情。。。。。。陈毓延想着那惊讶又带嫌恶的笑脸就不禁露出了笑意。
当若兮习惯性的刷牙洗脸结束,穿着睡衣满船仓跑,一如往昔的,两个丫头在后面一个拿着外衫追着她跑,一个握着梳子和簪子追着她跑,她在前面又跑又蹦,笑闹着,嚷嚷着吃完早饭再换衣服的时候,人就跳进了餐厅。
映进眼帘的,是一贯只有一个陈毓延闲适的依靠着的餐桌旁,竟然还有两个“恭迎圣驾”模样的似曾相识的人。
三个人细细品味着那个定在门口的小美人:一头睡了一夜未理的乌黑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身上,两只睡醒了就闪闪发亮的眼睛就像围猎时山林里狡猾的小狐狸,至于那因为惊讶过渡而微张的红唇,未点丹已经鲜红欲滴。一大清早就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不禁让人胃口大开。不过那个钉在枪口的小狐狸脸色可是说不出的难堪。
看看我面前出现了什么?两只禽兽和一头坐山观虎斗的畜牲!若兮挪动钉在地上的双脚,向后退出去,顺便关上了餐厅的门。“双溪,尘香。上家伙!”
两个丫头手脚麻利的就这么在临江的回廊下给若兮穿戴整齐。她回头审度她们,她们均认可的点点头。深吸了口清晨清新的空气,强忍着不去听里面传来的压抑的笑声,让两个丫头帮她推开了餐厅的大门,莲步轻移,挪进餐厅内,连忙跪下来行礼:
“若兮见过王爷。方才……方才的事情,怪若兮唐突,污了二位爷的眼。”
“陈贤弟,看来你这些日子天天被‘污’了眼啊。愚兄羡慕的紧啊。哈哈。”二皇子爽快地大笑了两声,让已经面色潮红的陈若兮更加想挖个洞钻进去。
“望王爷不要怪罪舍妹。”陈毓延抱拳作揖道。
“快起来坐吧。”六皇子伸手扶起若兮。若兮面子上是笑着坐在了他旁边,心里却实在不喜欢挨着这么个不吃饭光看着她的男人。完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胃口最好的清晨要没有胃口了。
若兮看着满桌的早点,忍着胃部的精神作用的不适感,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面前碗里粥。
虽然她很想问这两位皇子放着豪华游轮不坐,跑来他们这蓬荜草船里做什么,但是她还没有没事抹老虎屁股找死的觉悟。
不感到蓬荜生辉,只觉得口舌生疮,说不出话来。
更令她胃痛的莫过于她旁边福樨殿下还要频频给她布菜,若兮的小脑袋频频给他回礼,笑容都快僵硬在脸上了。还要无视兄长杀人的眼光,和他兄长意味深长的目光扫来扫去。大哥,我真的要胃痉挛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点时间,三个地位显赫的男人仗着自己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就你一言我一语,旁敲一下,侧击一棒棰,让若兮弹琴唱曲给他们解闷。一不做二不休,弹就弹吧,反正到不了下午就能进京城了。我陈若兮忍功就从现在练起,绝不含糊。
若兮趁两位王爷不注意,拉过陈毓延,瞪眼瞪得快斗鸡眼了,给他看都不理她,索性拉过来说清楚。“我话说在前面,就一首,绝不多唱了。”
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算是成交了。若兮转身大义凛然走向琴案,谁知他竟拉住她的手,把她捞回来,连若兮都能用眼角瞥见了不远处坐着的二人诧异的眼光了。
“干嘛?”
“你有喜欢的人了?”
“啊?”这最近都怎么了?双溪说我心里有人了,这又来一位好事者。看不上那两个王爷就心里一定有人了?有!我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小小的若齐在心里,可是见不着,你说怎么办?
“没有就好。”他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这次进宫,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了,所以最好没有。”
“没事了?”他只是望着她笑。算了,他这个表情大概就是“没事了”的意思。
真是的,真当我是不经事的黄毛丫头哪,两世加起来的年龄比你们在座的谁都大。再说,谁都知道选秀女是什么意思,出来的都是看不上眼的。陈若兮这么个美若天仙的主儿,加上我陈若惜才华横溢,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娃,想逃出宫闱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我能不知道么。不过听了陈毓延的话,陈若兮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和陈悔都打算让她走黑路从宫里出来。没想到他们这么关心她。
陈若兮坐在琴前,胃还有阵阵抽痛,一时又想不起来弹什么曲。正苦思冥想间,见临近京畿,运河边夹道栽种的晚春桃树正是繁花将逝,飘来粉英片片零落飞入河中,忽儿风起,正有零落花尘吹上船甲。晚春将尽,残花凋零,此时最宜弹唱莫过于颦颦的《葬花吟》。众人见陈若兮看着几片落英怔怔发愣,尘香正要出声,却听一串零落的琴音珠落江心,好像风过处掠过满树花影,零落声声只作尘。一时间河上竟没有了涛声。随着琴声,陈若兮嫩红的唇瓣微启,慢慢吟唱那首无数夜里偷偷垂泪的诗: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秀帘。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恰如污淖陷渠沟。
尔今思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葬。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花落人亡两不知。
琴案上撒了数点桃粉香尘,琴上更有几处洇湿泪渍。陈若惜不知道这个性格孤僻的陈若兮竟有垂泪葬花的习惯,但歌声甫起,便止不住陌生的画面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不停歇。从入了陈府,年年春夏之交就在桃园里捧土葬花。每日闲来就坐在桃园的石头上看花开花落,然后抱着娃娃回自己的院子里。娃娃?为什么我没有注意过还有个玩偶?
“若兮。”陈毓延走过来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泪痕,“若兮,好了,不哭了。”
“哥哥。。。我的娃娃。。。”头好痛。。。谁?陈若兮,我是陈若兮,你也是陈若兮,但是你死去了,而我来到了你的身体里。为什么你的记忆却一次次蚕食着我的灵魂?让我看到你,让我和你融合,还是让你吞噬掉我。“毓延哥哥,头。。。好痛。。。花。。。呜!”
“若兮!若兮!你想起来了?!”陈毓延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面孔却变成了另一个人,“若兮,别吓我啊!若兮!”
“好痛啊。。。哥哥,好痛啊。。。。。。”唤着面前这个抱紧她的男人作哥哥,但是心里却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躯体所呼唤的哥哥并不是他,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搂着陈若兮在林中溪涧的石头上,给她讲各种植物草药的功能效用。那样俊美的容貌为什么她就是看不清,仿佛被刻意抹去了一般。她知道,她的身体在告诉她,那日举剑砍向陈若兮的少年就是他。
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这个孱弱的身体竟然毫无畏惧,只有悲痛,痛彻心扉的悲伤感充斥了这具身体。
“别哭。。。”那一声好像耗尽了这具身体全部的力量,到坠入悬崖的瞬间,那个女孩都在唤着他的名字,然而那个名字去那样陌生,陌生到听不真切。
一群人打破了密林宁静。一个女人死去了,一个女人疯癫了,一个女人失踪了,还有一个女人带着女孩出逃了,那个少年呢?在那冲天的火焰中,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告别的永诀,女孩沙哑的哭喊被大火吞没,却再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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