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楚天一色求归计 银河滩口遇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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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大哥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逸尘被一个大汉夹在腋下飞步穿梭在金陵夜巷。

    “我干什么,我把你救出了龙潭虎穴,你还不明白?”那大汉瓮声道。

    “什么虎穴?我看至多是个盘丝洞罢了。”逸尘见大汉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便索性安稳下来,不再费力气挣脱。“梁大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很没面子,我吃了饭可还没给钱呢。我逸尘大侠刚刚出道,没点信誉,以后可怎么在江湖上混呐。”话一出口就觉得身上一松,大汉毫不犹豫将他掷在地下。“梁大哥,你,你太给我面子了。”逸尘被摔得七荤八素,扶着腰,半天没缓过劲来。

    “你瞧,你现在这样子,若非是老板娘图谋不正,就是傻子开店也不会让你这副德性进门吃白食。”那大汉臂环胸前,半怒半嘲道。

    “我还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们钱,我本想大吃一顿后让店家暴打一遭算作了结,可没想到这份皮肉苦被梁大哥您给救了。可您想过吗,这恰似将我与店家的赔偿夺了去,换言之便是你从店家那里抢了付这餐佳肴的白花花的银子。梁大哥,咱们可是玄铁门的顶梁弟子,怎么能做这种夺人钱财抢人粮菜的勾当。我看您还是快些将身上的银两给我,咱们掂量掂量还给老板娘,教她休将此事宣扬出去,误了你我二人,也毁了玄铁门的名声。”逸尘侃道,已然在漆黑之中将一只手递到大汉鼻下,脸上全是狡黠之色。

    那大汉一时让逸尘侃得昏头转向。竟将手探向前囊,欲将取银奉还。

    “你这小子又在这儿欺你梁大哥老实,信不信你若再如此,我便将你这骕骦骏马填了江水去。”巷口一声轻呵,梁大哥迷糊中欲解钱囊的手也才归了位,顺便给了逸尘的脑袋一掌,道:“你小子又诓我。”

    “别,别呀,楚大哥,这骕骦可是我的命根子,从小到大全仗它与我相依相伴,今天如若它被你投江去,那我自然也二话不说随之共赴黄泉了。”逸尘迎着巷口来的一个身着银斗蓬的男子装可怜道。

    “可惜晚了,不是我,是天香楼的伙计给你的坐骑下了药,当真投到江中去了。”来人在黑暗中一声长叹,逸尘当即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我早说天香楼绝非善地,连对付你的马都下如此狠手,方才若不是我们救你,你早就让那杯鹳顶红烧穿肚肠了。”梁大哥锤逸尘一拳道,顺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蛇蝎妇人,阴毒至极,居然看准了我的好马想要谋马害命。小爷我今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逸尘捋起袖子就要回天香楼算账。却见迎面走来一匹白中杂色的瘦马,口中不断嘶鸣万分欢欣的样子。“骕骦,你没死!谢天谢地。”逸尘当真若自己死里逃生一般,喜得抱住马颈,抚摸不绝。

    “逸尘小弟,我可没骗你,我去马房时店小二确实在骕骦的食料中加药,只是他运气忒差,被我卡住喉咙将一槽马料都塞进他口中。不过骕骦与你能幸免于难,你也应长一智了。”说到此费大哥脱下银抖篷为逸尘披在身上,又道:“而今欹月教放出话来,道其欲征服江湖必先从我玄铁门下手。有传言道欹月教主尹莫颦已遣手下徒众弟子分散击杀我玄铁门二十四座寨中的弟兄,明枪易挡,怕欹月教所放的暗箭难防。此番老门主遣人下山到四处招集弟兄们归玄铁总寨秋灵山,一来可避避欹月教追杀的风头,二来大家在一处可共商对策。老门主还特意关照我与你梁大哥二人定要将金陵一带所有弟兄召回,并连你这个私自逃下山来的小鬼头一起抓回去。”逸尘拍着骕骕的长颈子,一会儿将脸颊贴上它的鼻子,一会儿又扶扶马鞍根本没在意楚大哥在说什么,但这最后一句可听到了,他立时提声嚷道:

    “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楚大哥忙掩其口示意其收声。

    “为什么?老门主收你做关门弟子又对你百般怜爱,你为什么不回去?”梁大哥拧着眉头不解其中缘由。

    “师父是收我做了关门弟子,可十几年来我的功夫是单练没长进。秋灵山上又不知有谁信口胡言,说我是老门主择选的下任玄铁门之主。为了这个子虚乌有的名头,不知有多少兄弟对我明嘲暗讽,自今年六月大校之后我便下定心意定要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名头与本事来,否则我一辈子不回玄铁门!”逸尘少有的正经,一又拳头团起来向骕骕鞍上击去。“啪”地一声,骕骕未动分毫,逸尘自己因吃痛捧着双拳吹嘘不绝。梁大哥看到不由地笑出声,却被楚大哥制止。

    “逸尘,”楚大哥上前揽住逸尘的肩道:“你在玄铁门总寨秋灵山受了不少委屈,这我都知道,但你可知若一意孤行孤身一人在金陵游荡会有多少麻烦等着你!”

    “那又如何,我一个无名小卒,死不足惜。”逸尘固做不在意。

    “怎么可如此轻慢?”楚大哥怒言:“玄铁门兄弟无轻重之分,个个是英雄,个个应自重。”楚大哥注视逸尘道:“尤其是你。”

    “老楚你别说那些废话了,逸尘我们说定了,明日午时从渡口起程,走水路回秋灵山。”梁大哥已然不耐烦了。

    “别,别呀。”逸尘道。梁大哥却用如钳双手夹住他的一条胳膊。“怎么,你当真要我们绑你回去?”他铜铃一般的双眼将逸尘的倔强瞪去大半。

    “好,回去就回去。”逸尘甩开那双大手,踌躇半晌又道:“只是明日午时之前我还有一件事需做,二位大哥且借小弟些银两,待明日午时在渡头相会,我定乖乖地回秋灵山受罚。”逸尘声中尽是恳求,直说得梁楚二人不得不应下。

    楚大哥丢一个锦袋给他道:“拿着吧,想见什么人打什么招呼就尽快,只是千万要小心了,天香楼的埋伏万不可再中了……”话还没说完,逸尘已然跨上骕骦冲出夜巷,银斗蓬在月色下冷凝却刚毅,“放心吧,二位大哥,小弟明日午时定然赴约,不见不散!”

    看着逸尘飞马逃去,楚大哥又是一声长叹:“但愿这孩子别再出什么事才好,只可惜他身上的功夫与重任他全然不知晓。”楚风长嗟,随后又道:“更可怕的是他不知警觉,一意孤行。”

    “老楚,我们为何不告诉他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归总寨继任?”梁大哥惊疑。

    “老门主的安排谁又知其中端倪?还是守着这份秘密的好。”

    楚梁二人自是低声交谈,竟全然不知头顶一椽屋檐下有一双耳目一刻未止的探听。“堂主,属下已察清今日天香楼内劫走玄铁门那小子的两人乃玄铁门凤凰山分寨的两个寨主,梁生与楚风。至于那小子似乎是秋灵山上的一个重头人物,您看我们要不要……”天香楼的一间密室之中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正俯身在秋娘耳旁细语。

    “万不要轻举妄动,将今日之事用天鹰火速传与我欹月圣教拜月峰总教去,由尹教主来定夺。”秋娘语中尽露郑重之音,那手下人心知其中分量,唯唯退下。

    “黑子,将白日里那个紫衣公子送回百赌坊去吧,万不要惹了这个地头蛇,否则我们再想设网捕羊就不易了。”

    天香楼不夜,红烛如血。“骕骦,亏得你我命大,今日得了梁生与楚风二位大哥相助,捡回了两条命。”逸尘一面将那件银灰的兜头斗蓬拉了拉紧,一面抚着骕骦的杂毛。

    “你说,明天我要不要回秋灵山去呢?”逸尘仿佛是自语,却又分明在渴求一匹马的回音。骕骦方才的食料根本没进口去,此刻哪有心思一再搭理逸尘,埋头在道旁觅些草根充饥。

    逸尘也觉察到腹中擂鼓,道:“天香楼山珍海味,根本就不足以充饥,好在小爷我现在有了银两。走,今儿我请你大吃一顿。”说罢拉着骕骦向河边儿的夜摊走来。

    “两碗馄饨,一升黑豆。”

    “黑豆?怎么吃?”

    “生的,拿酒泡了喂马。”

    “嘁,这是什么世道,人都吃不上的东西却喂了马。”

    老板是个年逾七十的老头儿,身形佝偻,颤颤微微地盛了两碗馄饨,端来时却几乎将其中一碗打翻。

    “老人家,小心了。”一只绕着念珠的手托住了滚烫的汤碗。逸尘抬眼瞅去,见背着月光一个戴着斗笠披了苍白的袈裟的中年和尚将老人手中的汤碗接过,腕上稍加力道“当”地将两个大碗稳稳地推到了逸尘的面前,汤料一滴未洒,将逸尘看了个眼直心服。

    “你会玄铁门的画铁手?”逸尘十几年来功夫不到家,可辨识的能力还是有的。

    方才那大和尚的一招手艺正是玄铁门画铁手的一式基底功夫。

    那和尚一呆,合十道:“小兄弟说笑了,贫僧一介乡土和尚,哪里会什么玄铁门的高深功夫?至多不过是整日打木鱼练出的些许沉稳力道罢了。”那和尚侧过身去,月色将眉目照亮,逸尘却不知怎地觉着这人万分熟悉,可惜一时间想之不起,但多少对这和尚有了几分好感。

    “大师父请坐,今天我们算是有缘之人,便一同吃顿夜餐吧,我请了。”逸尘将两碗馄饨中的一碗推给那和尚,也有意用上了画铁手的招式,可汤至桌边仍是溅出些许。那大和尚不以为意,浅笑了之,张口便食。

    逸尘见和尚不推不让很是豪爽,心中颇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心中道:“这出家人毫不似我门中那些师兄门主的迂腐婆妈,当真可交。”耳畔却响起了更令他吃惊的一语:“老人家既是在烫酒,便不妨与贫僧和这小兄弟两碗,聊以解烦除寒吧。”

    那烫酒准备泡黑豆的老头儿听到这一句停了手下的活计道:“老汉我今天算是开眼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知寒暖要用好酒好豆去喂马,一个披裟执杖的大和尚又吃馄饨又讨酒喝。不知是这世道变得太快我老汉赶不上了,还是您二位寻遍天上地下也找不出第二对儿了。”老汉手头又忙活起来,几句话说得逸尘与大和尚相视大笑。

    “酒肉穿肠而过不过是喂了我这副皮囊,佛祖之教常徘徊在耳边未敢丝毫忘却。小兄弟,你说我独一和尚不守戒条,却好过那些心中腌臜外表清静的假道疯僧。”

    “大师父法号独一,那实是太妙,世间如您这样的大师可真谓独一无二了。”

    二人又是相视而笑,骕骦在一旁嚼着黑豆大惑不解,这二人究竟为何快哉?

    那老人家上酒时有意将两碗分开摆放,独一和尚却将两碗烧刀子一并饮下道:“小兄弟不似嗜酒之徒,独一和尚代你饮过了罢。”逸尘也的确没有那饮酒的本事,便笑过罢了。酒足食饱之后,逸尘道:“今日得遇独一大师真是我下山来的头一件快事,盼今后有缘能再与大师相会。”

    “小兄弟颇具慧根,我俩的缘分未尽,定会再聚。只是贫僧有一句话请小兄弟切记:不拘小节亦不可大意。”

    逸尘眉头一皱,心道这大和尚怎么也忍然啰嗦起来,但仍含笑受了,上马而去。

    目送那件银灰斗蓬消失在夜色里,独一和尚回身扶住方才买馄饨老人萧索的肩头道:“老人家慈悲为怀,两碗酒中下的皆非致命之药,但不知玄铁门的恩怨何时可解,老人家今日与贫僧也算有缘,望您收手为善,休要再害人了。”

    说罢独一回身拄杖沿河离去,身后风中老人揭去面上饰物,却是一张妖冶的面孔。

    “玄铁门的独孤一从东瀛回来了,看来金陵有好戏要上演了。”秋娘迎月粲然一笑,唇角的胭脂瑰丽如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