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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明贞一早起床洗漱,督促着赵思瑢喝药,两人一起去了老祖宗院子里请了安用了早饭,一刻不耽误出了国公府。
在马车上坐定,撂下车帘子,苏明贞又将车窗也关好。
一来是赵思瑢体弱怕风,外边虽然是夏初时节,但早晚寒凉;二来是苏明贞有些悄悄话要对赵思瑢说。她放下车窗的时候瞄了一眼蓝山远远在头前开路,跟在马车附近的是春花、秋月和辛芹、辛蔚,都是放心人。
赵思瑢很少出门,本来是兴奋得想要扒着窗子向外看,很是不理解为何苏明贞要关窗,于是不高兴道:“娘子,把窗子开开吧?我很想看看街上的景色。”
苏明贞却神神秘秘说道:“夫君,我有些悄悄话想对你说,不愿旁人听到。”
赵思瑢的好奇心很强,他立刻竖起了耳朵问道:“娘子,你可是有什么秘密想告诉我?”
苏明贞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不过我说之前,还请夫君答应个条件,一会儿我说话的时候,你一定不许出声。倘若你做不到,你就是小狗,咱们拉钩好不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赵思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与苏明贞拉钩。为了怕无法遵守,还特意用自己的手捂住嘴巴。
见赵思瑢准备好了,苏明贞才压低声音说道:“夫君,昨天晚上你睡下之后,我将雪晴叫了过来。”
赵思瑢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苏明贞继续说道:“你可知那之前在官奴院子里,雪晴正被人锁在跪笼里整治?”
赵思瑢忍不住就要出声,苏明贞赶紧用帕子帮忙捂住他的嘴。他勉强压低了声音,惊疑道:“怎么会这样?什么人敢欺负雪晴?”
苏明贞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夫君,如果你与个下人站在一起,老祖宗却总是夸那个下人聪明伶俐,样样比你好,你心中可会难受?”
赵思瑢毫不犹豫点点头:“没错,虽然我知道自己笨,可我还是会很不高兴。”
“同样的道理,你总是当着蓝山的面对别人夸赞雪晴样样比蓝山好,蓝山会怎么想呢?”
赵思瑢醒悟道:“那蓝山也会很不高兴。”
苏明贞估计赵思瑢不能一下子转过弯,就引导道:“老祖宗夸别人,让你不高兴了,你会怨恨谁更多一些呢?”
“那自然是被奶奶夸赞的那个人,我会更恼恨他。”
“所以蓝山也是如此,他虽然可能会怨夫君偏心,却更恨雪晴抢了风头。雪晴是官奴,身份比蓝山差了许多,蓝山想要整治雪晴并没有顾虑。”苏明贞说到这里,看了看赵思瑢的脸色。
还好赵思瑢因是提前就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又由苏明贞一步步循序渐进地诱导,情绪上容易控制一些。他缓了片刻,咬牙道:“就算蓝山气恼,他为何不对我讲?为什么要背地里欺负雪晴呢?雪晴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好好养伤?等回去了,我定要狠狠责罚大胆的蓝山,为雪晴出气。”
苏明贞叹了一口气说道:“夫君,昨晚我找了借口罚雪晴在咱们偏院的柴房里思过。”
“啊?娘子难道是向着蓝山的?”赵思瑢满眼惊疑困惑不解。
苏明贞解释道:“我这是暗中帮着雪晴。夫君,你觉得绑在跪笼内受折磨还是躺在柴房过夜哪个更舒服一些?蓝山赌的就是一口气而已,他需要得到主子们的认同。其实有个办法,能让蓝山再也不会欺负雪晴。”
赵思瑢的印象中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跪笼。人的头和双手都被铁链子固定在笼子顶部,双脚则绑在笼子底部,膝盖下边垫的是凹凸不平的木棱,人必须跪得直直的,否则脖子会勒得很痛,这样要不了多久,人的脊背和膝盖就会吃不消。而自家偏院的柴房内至少能依靠着睡觉,相比之下,还是柴房更好一些。
这种道理明白了之后,赵思瑢就更容易认同苏明贞的一系列言语。他忧虑道:“真的能有办法不让雪晴再受欺负了么?我是主子,下命令不许下人们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敢不听么?”
苏明贞反问道:“据我所知,雪晴这些年明里暗里受过不少委屈,你可曾知晓?听说蓝山已经不止一次整治过他。若下人们串通好了,想瞒你一些事情都能瞒住,阳奉阴违,你虽有命令也无用啊。”
赵思瑢委屈又困惑道:“我对院子里的下人们一向都很好的,从来不打骂他们,逢年过节赏赐都比别的院子多,为什么他们还会瞒着我事情,不听我的话呢?”
“他们并非是故意欺瞒,也是为了你好,怕你操心。”苏明贞语重心长道,“真正的好主子不是随时随地盯着下属干什么不干什么,而是竖立足够的威信,为下属提出切合他们实际的努力目标。就算不在场,也无人再敢阳奉阴违,因为那样将损害他们自己的利益。”
赵思瑢迷茫道:“我不懂,你还是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才能让蓝山不欺负雪晴吧。我都听你的。”
苏明贞怔怔地望着赵思瑢纯真的眸子,迟疑道:“夫君,我这也是一面之词,你为何会如此信任我呢?你就不怕我也欺瞒你么?”
赵思瑢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奶奶告诉我夫妻之间要彼此信任尊重,你是我娘子,我最信任的人理应是你。这有错么?”
赵思瑢以孩童的心智抛弃了复杂的思考,不会谈什么利益得失,只说了非常单纯朴素的观念,却深深触动了苏明贞的心。
在穿越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正视着苏明贞的眼睛说同样的话。
苏明贞曾经期盼过,如果有一个人能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她,她也定会为他付出一片真心,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他着想谋划。
道义也好,良知也罢,她接受了别人的好,就要报以更多,她才能安心。
何况现在对她说这番话的人是她的夫君,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或许她要与他相守一辈子。他那样真诚地说出他信任她,在她几乎什么也没有为他做的时候,她受之有愧,她感动非常。
现代社会,人人争名逐利,感情日趋淡漠,信任危机更是相当严重。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同僚之间勾心斗角,同床异梦各怀鬼胎的夫妻比比皆是……
她有幸遇到了赵思瑢,至少目前得他真诚以待,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苏明贞想,就为了赵思瑢的这句信任,她不该一味只顾自己。
赵思瑢是她的责任,不仅仅是送上门的名义上的丈夫,她就算无法爱上他,也应在力所能及的基础上为他营造更多的幸福感才对。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与赵思瑢的缘分牵扯或许是前世注定,她躲不开逃不掉推脱不了。
“夫君,你说的没错。我一定会帮你。”苏明贞发自真心郑重许了这句话。
她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才继续说道,“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能责罚蓝山,反而以后要多夸他能干。其实比起别的管家,蓝山知书达理又服侍你多年,与你感情最深厚,他绝对不会害你。”
“我知道蓝山对我很好,可他确实不如雪晴聪明啊。”
“蓝山也知道他不如雪晴聪明,但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祖宗派给咱们院子里的都是有才能又忠心的下人,他们哪个可曾怠慢过你?都盼着你早日康复。你也希望他们开开心心吧?”
赵思瑢重重点头:“我虽然不聪明,也体会的出我院子里的人都不错,个个机灵体贴,又都肯耐着性子陪我玩耍,从不嫌我傻。”
“其实他们最需要的不是多么丰厚的赏赐,而是夫君给他们的认同。”苏明贞循循善诱道,“他们大多都是家生子,不愁吃穿,国公府的仆人到了外边也是很有体面的。倘若才能或劳苦能让主子看得见,被夸赞几句,比赏金银更能让他们高兴。当然也不能总是夸,这里面也要拿捏尺度。”
赵思瑢皱眉道:“我明白你说的道理了,可是听起来很复杂,我怕我做不来。但是我会记住以后不再当着蓝山的面提雪晴的好处了。”
苏明贞本来也没指望赵思瑢能听懂多少,只让他记住不要再当着蓝山夸雪晴就是一大进步。
赵思瑢忽然又问道:“如果我不夸雪晴,那雪晴的好处谁晓得呢?我若不明着护他宠他,别人会不会更看不起他欺负他呢?”
世家大宅内不得宠身份又低微的下人,日子的确也不好过。苏明贞明白这层道理,她解释道:“所以我才说要掌握好尺度。让别人能看出你对雪晴好,却又不是宠到没边一味的维护,这样反而比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平白惹人嫉妒对他更实惠。”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高深的学问。”赵思瑢感慨道,“娘子,幸亏你对我讲了,否则我不知还要犯错误到什么时候呢。”
苏明贞由衷说道:“夫君,在我眼里你一点也不笨,而且是明白事理心地善良的好男人。”
赵思瑢被夸得双眼放光,激动道:“娘子,你不是骗我吧?我真的有那么好?”
“那当然。”苏明贞很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好高兴啊!”赵思瑢从刚才开始就不再压着声音,脸上绽放了灿烂的笑容,在车内手舞足蹈开来。
苏明贞提醒道:“夫君,我对你说的可是悄悄话,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么?”
“好啊,谁都不告诉么?若奶奶问我,我也不说么?我以前什么事都不瞒奶奶的。”
“老祖宗问,那是要如实说的。”苏明贞顿了一下,又说道,“等今天咱们回去之后,你别忘了夸赞蓝山办事得力。至于雪晴我自有安排,定不让他受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