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志一旦稍微清醒。身体的痛楚随即传来,争夺着控制权。迷迷糊糊的已经是好多天。可是知道,自己在一点一点的好起来,现在的痛楚,只是受伤之后的本能而已。虽然那伤口好得很慢,这二十年里,他的体力精力,几乎是全部耗尽,但总算是在慢慢的恢复。虽然慢,极慢!
朦胧间睁眼,眼前一片的黑暗。可是黑暗中却有两点莹幽幽的光芒在闪动,在盯着他。应该是在黑暗中也可以视物吧,他只是微微一张眼,两点幽光便急急的靠了过来。近在眼前,居然是幽暗阴森的冷光,有些像――苍野间游荡的狼的眼,阴阴冷冷的――凑过来。
尚还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突然的被这幽光一盯,心里一惊。不自觉的一挣,后背轻轻撞到身下粗糙的地面,硌出细细的痛感,将一直被伤口火炙的痛楚稍稍一分,这才发现自已的手脚是被缚着的,强迫着他平躺在潮湿阴寒地地上。本就是粗糙的绳索,应该是缚得久了,也缚得相当紧,在他昏迷中无意识的挣扎之下,已经勒进手腕脚踝的皮肉之中。
这一感觉到,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着的,细碎杂乱的痛着,偏又抓不到根本,却让心志都微微乱起来,反而让人有些怀念起从前那种撕心裂肺的苦楚来,虽然痛极,可是明明白白的。
他虽然是动弹不得,可发光的狼一般的眼还在凑过来。心下惊慌,可偏偏又无法可想。在这片刻之间,两点幽光已经近在眼前,有什么暧暧的贴到了身上来。
“哥哥醒了!”耳边是细细嫩嫩的声音欢悦的低叫,同时有一点温暖抚上了他的眼睛,要确定般的弄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张开了眼。
那一点温暖,是小孩子软软的手的触感。
小孩子!?
才一放松,几乎就在突如其来的痕楚之间沉没下去。昏昏沉沉之间只是想到――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有一双像狼一般隐隐噬血似的眼睛呢?
几日里终是慢慢的好了些,清醒的时候也稍稍多了起来。他依然还是被束缚着的。只是想来不是想他死吧。每人里的水食还是有人送来,说不上小心的喂他吃些,他每日在清醒之时,也勉强着自己尽可能的吃下些。若是吃不下去,这伤是断难好的起来。肩上的伤口还在,只是已经开始慢慢的愈合,作为普通的伤口一样开始愈合。可是被药力压制,又受过重创的心脉,到如今依然是时急时缓的痛着,全无半点起色,就算身上的伤口痊愈,也是无论如何免不了落下心疾病根的了。
这家人也没有几个,这些天里不时的换着来料理他。也都是全部见过了的。两个老人,一对夫妇,一个半痴半傻的兄长,加上那黑暗里见过的男孩子,是叫做水滴吧?此外还有个邻家的少女呼灯偶而会来。
也就只有水滴和呼灯会悄悄地和他说说话。他虽然无力去应答。可几天里光听着她们两人说话,也大概知道了些状况。那日里被呼灯和水滴的娘一同把他捡回来――从弱水河边,那妇人就把他‘安置’在自己家里。――其用心,这大咧咧的呼灯自然是看不出来,就连他被缚着,也只当是怕他挣扎时会伤到了自己。可是余下几人看他那般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神色,虽然闪闪躲躲。但他是怎样的阅历,又岂会看不出蛛丝马迹。
心下了然,又不肯示之以弱,每时里都是用那样清寒的神色冷冷对视。而那几人每每和他溥意生寒的眸子一遇,都是猥猥亵亵的转开头去,从不敢和他直视。
就是水滴、呼灯才会这般无甚心机的只是一心想着是救了他而已!心下明白,可是又无力说出,也不想说。说算说了,也不指望她们能做得了什么。
在这儿魔族不过是奴隶,很值钱的奴隶――更何况是绝色的。
而他们穷极困极――也是可怜,只不过可怜之人,便有其可恨之处!
“你想要过去弱水吗?”呼灯看他神色间有些隐隐的郁积。只在一边替他叹着气。“可弱水是过不去的呀!这么些年来,有多少――”
她的话嘎然而止,低低看他一眼,说到别的上去。
有多少――当年被他一手送过来的子民想要回去,是吗?念念不忘的,想要回去,回去故土!日日夜夜在无声嘶哑哭着,想要回家。如果不是他,他们不会有这样的命运,是不是?全因为他――
她没有说出来的话,他心下却是明白。这一想到,心里便是揪着的死死一痛。忍不住就是低低的呛咳。
“你不要胡思乱想――”呼灯一急,忍不住伸手想要替他抚拍,偏又触着伤处。他在痛极中却只是淡然看她,说不出话来,却用眼神示意她并不要紧。
而眼角的余光里。水滴已经跌跌撞撞跑出去,拿了个缺口的碗端了水过来。
有那样的一双眼――这孩子,这清秀的孩子,不像父母任何一人的孩子是魔族人族的混血。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谁――从小便被母亲拖油瓶的带了过来。日日里被他一心认定的父亲那般的嫌厌着,而母亲,虽然想爱惜他,却又有心无力。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却又只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的,不过想讨得父亲一句好言,可就连那样的期望,也是可望不可期――
这孩子却依然是欢悦的,以为只要自己做的好一点,再好一点,父亲就会轻轻的摸摸他的头,笑着夸上一句,明天就会这样,后天就会这样……只想要这样而已。平下里悄悄地和他说起的愿望,竟然只是这样而已。若是有一天,水滴知道了一切的真实,孩子欢悦的期盼神色会不会从那张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单纯的童颜上失去?他的子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不要做另一个前尘!不要做!我不让你做。有我在,最少还有我在……关心你,爱护你……不要做――前尘!前尘!不要!
碗轻轻地递到了唇边,痛楚之间已失了感觉,只是迷迷糊糊的顺着喝了两口。隐约听到呼灯的话,远远近近的传来。“……要好好活着……”
死亡不容易,而活着更是不容易,每个人都不容易!可是好好wWw.活着,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就算是再不容易――
可是有一点呼灯是想错了的。他不是想要回去,他是从弱水过来的――
其余人看他的神色依然偷偷摸摸。只不过是今日里破天荒的给他端来一碗肉粥。
这家人穷困潦倒的生活,他不是不知道。连日里都不见一点油腥,饮食上差,自然也就影响到他的身体恢复。而这一碗肉粥,用了小米,加上碎肉细细地煮过,还末及到得面前,就已有淡淡的味道传来――在此时,无疑是他的身体最需要的。
会有这样的好心。这家人却是打的什么主意?他抬眼看去――送饭来的是那妇人,不等他看来,早已低下头去。很是小心的端了过来,舀了一勺喂过来,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
虽然心下奇怪。可现在那近在口边的一口温温肉粥的诱惑还是挺大的。他手脚还是被缚着,只能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温暖的感觉才入口,就有种淡淡的舒适轻轻地透出来。
可是没能等第二口咽下去。他就已经觉得不对,这一碗粥中――有药的味道!不是毒,只是药。可――是药三分毒!那句话还在心里边回响。心毒!?
胃里边突起的一阵翻绞,终是忍不住,侧转了身去,连同刚刚吃下的第一口粥也一道呕了出来――
“应该不要紧!”男人眼盯着那间残破的小草屋,听着妇人畏畏缩缩的话。今天就会有人来看货――看他。本来想让他无知无觉的睡着的,毕竟是那样一双让人心头生畏的眼!清伶伶的傲!
一边传来低低压抑的呕吐声。那个魔族已经把所有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而现在,就连喝一口清水都会呕出来!
不要紧!他应该撑得过这两天。只要一把他卖了――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心里边还是微微有点不安的。可是不安很快过去,魔族本来就是奴隶,可以随意买卖的奴隶。而他们一家人穷,他们要过活。他要养活着这一家人,连同那个――水滴。一想到这,便觉得负累!卖了他又怎么样?
他们一家救了他的命,还养了他这么些天!就算是卖了他也不过份!不算过份!
只要卖了他,全家人都会过上好日子――说来也要感激感激他的。心里边盘算着,一边听着那人苦闷的低低作呕声,似乎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一般,不曾稍停――
呕得倦了,才算沉沉睡去。原来自己这身子是吃不得药的了,经历了那样的事之后,从心底里,身体在本能的抗拒。可现在这样子,更是难得好起来。昏沉之中,心下虽急,却也无可奈何。
天气才刚刚入秋,他便开始有些抵受不住。每到夜里,便觉得寒气入骨般,把病体噬咬着。
在一片冰寒中,似乎有一点温暖从衣襟里探下他没有受伤的肩头。温温的捉着他。在寒邪的入侵之下突然得了那样的一点温暖,倒也很是舒服。
可是猛然间明白过来,那代表的是什么事!
挣扎着张开眼,冷冷看去。眼前捉着他的人脸背着淡淡烛光,看不清楚。见他醒来,却只是轻轻咦了一声,反而微微带笑,欣赏着他的反应。一手WWW.soudu.org扶了他起来,捉着他的肩,一任他整个身子无力的伏在手臂上。触着他细细的锁骨。一边却又细细地解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从他的颈侧轻轻地探了过去抚上来他的背。
手掌是温暖的,和他的肌肤比起来温度要高的多。只是轻轻地触,感觉都很敏锐的传来。而在他,那暖暖的温度,却是比冰炙火烤还要难以忍受的――痛苦、羞辱!
这么些年来,谁曾这么对他!谁敢这么对他!
他咬着唇,不吭一声,已是决意忍受!只是难以忍受!
细细地探过他的整个后背。感受得到他细细的肋骨轻轻地硌着手。却找不到――任何作为奴隶的烙印!
是没有烙印的私藏品么?这样的容貌,堪称绝色!还是逃出来已经很久了,所以烙印已经淡去?
那人试探的看向他,这一看却只是一怔。一双清冷的眼,寒寒的傲。仿佛有光,毫不避易的对视!那般气概,不容轻犯,就算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下!
只是在那眼中,还有一分那样的清傲都压也压不住的惊怒羞愤!像是有只惊慌失措的兔儿,咬牙切齿地藏着。
他只是微微一挣。手上并加劲,捉紧他的肩头,让他的骨髓都生出楚楚的痛感来。却反而激得那双眼更清,更傲。
好一份傲!
来人却不由轻笑一声,很年轻的声音。再次拉开衣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理过的伤口,给他细细地上了药,。那药味熏得他心口烦闷,又想作呕。偏又生生忍住,不肯示弱半分。只是脸色却又差上几分,只衬得那傲色更加清泠。
很用心的上了药,再给他细细地系好衣襟,始终盯着他的眼。突而凑近了他,一笑:“若是不服气!好了之后来找我――”
转身出了门。抬眼就看到等在一边的人。才看过那样伶伶的眼,突然面对如此的嘴脸,心下便是厌恶。神色间却是不显。从一边解下一物来,抛了过去。
“人先定下来。不过要先养好了才能带走。”又想想,再补了一句。“好好的待他!”
看着抛过来的玉,人却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迭声的应下来。只是没有想到光定金就是这样的一个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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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一份骄傲!
就放过了吧!
得了那份钱,和那句吩咐,想来也不会再对他差到那里去。
就算是自己已经算得是作恶不少。也还是不想去玷污。仿佛是光,仿佛能得到救赎,不至于万劫不复。
比当初一歌倾城的月下美人还要艳还要傲!
那双清寒的眼,以及――那压不住的羞愤!
呵呵!那明明惊惧羞怒却又偏偏清傲示人的小样子!
突然想看看他笑的样子!是不是也像秋夜里的星空,清寒闪耀,可辉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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