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天里,空气总是湿湿的,迷漫着一股潮味。连地面也毫不留情的在一块凑热闹,满地的湿答答,几乎要让人无处落脚。
季雨从二看的甬道里,慢慢的走出来,皮鞋在潮湿的地板上,响声不显得那么的清脆,让她的步伐也变得有些迟缓起来。天是这么的湿冷,她下意识的收紧了身上的衣服。这警服其实不大御寒的,但没办法,制服是工作时一定要穿的。
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出车押犯人,是人都不会高兴。季雨已经习惯了,这是她工作中的一部分——她是一名警察。在云南省南部的这个二线城市,允南市公安局的缉毒大队已经工作了4年。
季雨和她丈夫程宇是同事,这4年里也算是战功累累吧。只不过也带了一身的伤,她没什么后悔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有独生的男同事,尚未结婚就走了呢,她算是幸运的了。
二看的甬道又长又湿,季雨每次来都不舒服。也不知多少年了,这地方还是一样的破旧,那些老旧的围墙,还就真不拿犯人的智慧当回事儿?
一出甬道,季雨就放开手,拉好身上破巴的制服。她是警察,她要注意形象,而外面,巡逻着的全是她荷枪实弹的同事们。来到甬道出口,季雨与门口的同事交接完牌后,就轻轻的拉开那两道铁锁门,走出了这个长年不见天日的地方。
今天她是在庭审完,押犯人回看守所。其实这不算是她的工作范围之内,但这城市太小,而人手远远不够,所以警力经常被借调。
季雨还算是好的了,起码现在带的犯人不是自己亲手抓过的,也是属他们缉毒队的。不像有的,她听说有化验科的同事晚上被拉去扫黄,幸好她不用兼这差事儿。
天有些阴沉,雾蒙蒙的,季雨戴上警帽,穿过二看的操场,疾步向她的警车走去。不同科室有不同的车,法院的人先走了,她今天开的是缉毒队的车。
二看还有两道大门,季雨出示工作证,从最外面,也最厚的那扇门开出,驶上了二环路。
是的,允南这个城市还太小,只有二环,三环基本还是新区,尚在大面积建中。新区就意味着有很多的新开发区,房子开始时也会便宜得多。本来,程宇和季雨想在新区买房的,不过2年前他们结婚那会,单位还有宿舍给他们,所以就没买。结婚2年了,他们还是住在缉毒队那老旧的一室一厅里。
天开始下雨了,季雨打开雨刷。其实她不常开车,以前有行动的时候,多是同事或程宇开。季雨容易晕车,她能从起点坐车坐到终车已经不错了,还想叫她开车,她不想真让她同事觉得她是阎王爷的亲戚。
幸好二看在二环这边也比较偏,季雨开得很慢。不过这地儿也没多大,不一会,她就来到菜场。中午12点了,季雨熄火,下车进菜场买了把青菜,和一条鱼,又上了车。
她不想逛,以前程宇是最反对公车私用的了。现在程宇不在了,她不想做让他不高兴的事。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顶着越来越大的雨,又上路了。
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开到市中心,道有些堵。在一所小学前,放学后涌出的小学生很多,更多的是开车来接他们的家长。有开豪华轿车车的,也有穿着雨衣踩着单车来的家长,但他们望着校门那企望的神情是一样的热切。而孩子们迎向父母时的欢乐是同样的真切。
季雨看着不远处热闹的小学门口,上演的这一幕幕的亲子戏码,她有些触动。当绿灯好不容易出现后,她快速的换档、加油门,向家里驶去。
拎着湿淋淋的鱼和菜,她噔着皮鞋上了三楼。皮鞋和制服是一套的,同是警服的一体,规定要穿的。一进门后,她就换下了家居服。她这人有个毛病,一进家门就一定要换鞋洗脸再换衣服。
以前程宇老笑她,说她瞎折腾。万一突然间有任务要出,他可要看她到底能有多快再把衣服换回来。关上衣柜的门,想到程宇,季雨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他,这个家已经没有了一丝的生气。
程宇,半个月前去世了.......
享年27岁.......
*
如果开得起玩笑的话,季雨有时候还宁愿自己就是阎王爷的亲戚,不知这样的话,程宇是不是就不会走得这么早?雨哗啦啦的下得越发大起来了,啪啪啪的打在玻璃上,衬得天黑得厉害。程宇的逝世,让他的家人从北京赶赴允南,那么大的阵仗,他爸妈,奶奶、姨妈、三大姑六大侄的全来了。这还是季雨第一次看到他爸,第二次看到他妈。全家人席间的那种冰冷,就连季雨的上司李队都感觉得出来了。
程宇的妈妈一直哭一直哭,一个很柔弱的家庭妇女样儿。也难为她了,丈夫地位显赫,儿子聪明上进,只不过……只不过偏偏又娶了个没什么背景的野丫头吗。季雨曾听程宇说过,两年前他执意要跟她结婚,自然没有回北京接受老爷子给他安排的某高官的孙女,这也直接导致了在军区当首长的他老爸再晋级受了影响。
其实到了他爸这样的年纪(程宇他爸晚年得子,实际相当于爷爷的年纪了),在职位上不升等于降。说实话,他爸义正言辞的样子,不见得是那种要靠儿子婚姻,要靠裙带关系才上得了位的。只不过是很想把儿子纠回北京罢了。是不是也正因为他们上山下乡过,这地方特别的苦,不愿意儿子将大好的青春埋没在这偏僻的角落里。
所以在儿子执意离开家几年后,更是死撑都要和这个女人结婚后,他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们,是不会理会儿子究竟因公牺牲的成分有多大,而是多数把气撒在了这个影响儿子决策的女人身上!在缉毒大队、在追悼会上、在程宇的葬礼上,他那个不知是从哪个角落来的姨妈,有着中年妇女的天不怕地不怕,极尽辱骂之势,把季雨全身上下,从头到尾,家里家外都骂了个透!
程宇的爸爸和妈妈自然还是保持着他们的“风度”,出来撒泼的是姨妈嘛。队里的其他同事想阻止这场闹剧,被季雨制止了。他们全家人没了这九代单传的儿子,在他们看来杀了她都不足为奇呢。只是在那个大姨妈骂到季雨的家人的时候,说他们没有教出好女儿,她难受了。她是个孤儿,从小是姨妈拉扯大的。所以在她骂到自己的姨妈的时候,季雨爆发,差点没和她对干!李队拉住了她,要求她忍让!毕竟她是有错的!
但李队还是帮了她,程宇是烈士,他的骨灰就葬在了允南,这个离季雨最近的地方。李队和上面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程家人同意了,平静的回了北京的。季雨不想理,她太疲惫,只要还有程宇在就好。只不过他也只化作了一罐土……
季雨凝视着天,黑得压抑。她没有做饭,其实不饿,她依窗坐了下来,往下看。这个大院里几栋楼,住的都是市公安局的同事。多数是单身汉或年轻夫妇们。当然,干部在有大案时,也会临时来住几天。
现在,季雨在三楼的窗边看得很真切,刚刚开进大院门口的那辆车上,刚下来几个没撑伞的人——她一向敬重的几个上司、遮住头正前后不一的冲进来躲雨。庄严之外很少见到的那狼狈样,让一向淡然的季雨都很想笑。警察生涯并不是一个值得让人称道的行业,在一些优秀警察得到人民鲜花和掌声的背后,其中的辛苦不为人所知,尤其是刑警更是苦中苦,而最为辛苦和艰辛的乃是缉毒警察!而季雨和程宇一做就是四年!
可惜呀,程宇偏偏就是爱这片热土,用他的智慧和勇敢拨洒着青春的热情。就在当年要抉择的时候,季雨都从未问过程宇要跟着队伍走还是回北京。纵然有一张倾国倾城的美貌脸庞,单一的家庭出身还是让她自卑的。所以她从没问过,不然万一程宇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呢?她不想拖他的后腿。纵然,程宇是一个心里有很多打算的人,相信他自有筹谋,任何多余人和事都难以影响得到他吧。
也正因为如此,季雨有时候还真纳闷,照说程宇这种冷静派路线的人,搭上她也是清冷对人的性子,两个人怎么就擦得出火花出来了,还真是奇妙呀。想来就觉得有些想笑,特别是看到楼下那些往日里严肃惯了的大领导躲雨的狼狈样,是微笑起来呢。只不过若是程宇他老爸那样的死板角儿,遇到这种状况又会是哪番模样来着。唉,想想人家整天坐大车的,哪来的什么机会躲雨呀。哪像他们干警察的,就连上司也得经常出去跑才行。
久未触动过的嘴角终于小小的绽放,季雨一抬头,就看到了墙上的结婚照。2年前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答应了程宇的求婚。婚礼上,被程宇的那班好兄弟们闹腾得厉害。她尤记得不是很会喝酒的她,也被灌得满脸通红。那是生活一直规律平淡的季雨,少有的一次疯狂。对呀,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算得上一大遭呀。
季雨知道程宇没有回北京,到底是为了她多一点,还是为了他的事业多一点?不得而知,也许也不再重要。因为程宇头脑那么清醒的一个人,不见得会单为了爱情而留在允南,更多的也是为了事业吧。程宇是真心实意的想在缉毒上做些事情出来的。
她犹记得那一年,程宇带着她上他家。可就在那个军区大门外,他们怎么也进不去。不是进不去,而程宇是怕去了被他老爸哄出来吧!不想让她难堪。两人上北京的日子时,程宇一直在活动,他不知道,他妈妈来找过季雨了。
这个养尊优的女人,优雅的叫季雨离开她的儿子。没用了呢,程宇先斩后奏的结了婚,女人大惊失色终于破了功,匆匆回了家。程宇却因此被囚禁起来。等到他逃出,和季雨汇合时,他们即刻返回云南。季雨只有那时在上火车之前问过他一句,“你后悔吗?”他第一次正面而肯定的回答了她,“我想得很清楚,绝不后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