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方从骨子里羡慕亨利?戴维?梭罗能在瓦尔登湖畔亲自建一座小木屋,然而,当他真的开始寻找精神世界的瓦尔登湖时,却猛然发现小木屋早就成了巨大的城堡,瓦尔登湖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滩上人来人往,很难在人群中找到亨利?戴维?梭罗,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海滩人”。
王晓方想起莫狄阿诺笔下的于特一再强调的“其实我们都是‘海滩人’”,拿他的话来说,“我们在海滩上的脚印,只能保留几秒钟。”此时,王晓方手中的《瓦尔登湖》变成了一张老照片,他恍然大悟,原来挥之不去的公务员感来自于城堡,生活已经不可逆转地过渡到了卡夫卡的世界。他不停地在内心追问,生活的诗性在哪里?他发现公务员感成了他唯一的诗性。这诗性看上去很浪漫,却是规定好了的,在规定的诗性面前,诗人们抒发情怀的权利是平等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正好都是诗人。
王晓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没有诗性的人。这样的事情好像在什么国家发生过,经过再三思考,他才想起来是在“卡卡尼国”,那是一个适合天才成长的国家。在卡卡尼国,始终只是一个天才被认为是一个粗人,却从来不会像在别处发生的那样,粗人被当作一个天才。更与众不同的是,在法律面前所有的公民都是平等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正好都是公民。当然非公民除了公民的父母和亲属以外,还有天才。王晓方的梦想实际上就是想成为这样一个天才,这个梦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在卡卡尼国,这样的天才是没有个性的。王晓WWW.soudu.org方庆幸没有生长在那样的国度里,因此才没有丢掉残存的诗性,尽管这诗性是规定好的,但毕竟渗透到了生活的所有纤维中,为此,他宁愿成为自己生活的官僚。
刘wWw.英武到达沈阳后住进了一座圆型石堡似的三星级酒店。上午十点钟,王晓方应邀走进这座像烟囱一样的酒店大堂时,脑海中重新浮现出许多曾经被埋葬了的生活经历。这些经历像阿里阿德涅线团一样理不出个头绪,使他有一种向往“母体”的精神冲动,竟然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的上升,王晓方猛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每个人自爬出母体子宫的时刻起就迷了路,一生都在寻找自己,寻找回家的路。刘英武住的房间号码是2002,当王晓方按响门铃时,他情不自禁地低语道:“2号,暗店街2号。”
刘英武开门时,正在用电动剃须刀刮胡须,他身材高大结实,目光炯炯,浑身透着精明干练,他热情地将王晓方让进房间,风趣地说:“晓方,我住的酒店像不像炮楼?”
“老兄,”王晓方附和着说,“如果你手中的电动剃须刀换成一碗肥皂水,腕上再架上一面镜子和一把剃刀,就你这身材,像不像乔伊斯笔下的壮鹿马利根?”
“晓方,”刘英武豪放地说,“这么说,你进的不是我的房间,而是‘天主的圣坛’了?”两个人相视着开怀大笑。
这间被王晓方当作暗店街2号的房间是个单人房,狭小得很,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只有一个沙发,小小的写字桌前还有一把椅子,刘英武将这把椅子搬到王晓方对面,两个人悠闲地落座后,王晓方端起刘英武事先沏好的茶,轻呷了一口微笑着说:“老兄,看来你这次来是专门和我探讨《一个公务员的画像》的。”
“晓方,”刘英武用深思熟虑的语气说,“不是《一个公务员的画像》,是《一个公务员的灵魂》。”
“老兄,一个灵魂说明不了什么,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两个灵魂,一个永远与另一个斗争。眼下的问题是两个灵魂之所以斗争,是因为都争着抢着成为肉体的同谋。因此,要写就写两个灵魂的博弈。”王晓方信心十足地说。
“这可不容易,要想让笔变成手术刀,仅仅解剖意识还不够,还要深挖潜意识,想好怎么写了吗?”刘英武探询地问。
“我时常想,在平稳的日常生活背后,在美好的心灵背后,隐藏着疾风暴雨,洞开着无底深渊,上帝和魔鬼的战场就深藏在人的精神深处。”王晓方的语气有些激动。
“这是个人的本性问题,”刘英武若有所思地问,“晓方,作家是研究人的 ,你觉得人的本性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
“这一点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记》中已经做了回答。主人公说,要知道,人所做的一切事情似乎就是为了时刻证明他是人,而不是一颗销钉。当事情到了表格和算术的地步,只剩下二乘二等于四,还有什么个人意志可言。要知道,二乘二等于四已经不是生命,而是死的开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的命运绝不会建立在二乘二等于四这样的真理上。而我们生活中这样的真理却比比皆是,特别是在公务员的生活中。人的本性怎么可能纯理性化?人的社会又不是蜂窝,社会中总会留有非理性的因素,这些因素才是生活的源泉和社会进步的动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