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钟磬缓缓响起,璃晶从镜前站起,嬷嬷上前搀扶,小侍女托起长摆……今天是璃晶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日子,是她的受封大典,大典一过,她便正式成为紫鸾国的储君。
然而,她并不高兴。比起身后雀跃的妹妹来说,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忧愁和疑虑——母皇为什么如此急着要封自己为储君?看来自己那日预感……她摇摇头,转过曲折的回廊,步入大殿。
大殿今日被精心装扮过,地上能工巧匠雕花嵌银,柱上御用画师描龙画凤,帘上机工绣女刺花绣蝶……比起月前的西殿(方将军灵堂),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璃晶望向母皇:琦晖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阔袖,腰勒银缕嵌珠带,内衬淡水红撒银花衫,头挽攒珠五凤长银簮,耳戴蓝田裹银玉长坠,浓妆华服;眼中犹是淡然,嘴角勉强带笑。
正当这时琦晖也望向璃晶,四目相对,只见璃晶双眸幽黑,不见喜色,眉峰似蹙,若有愁容。不禁暗自思忖:竟不似我当年受封之时喜悦,看来晶儿已知政局不稳——唉,这孩子比我强些。再看看堂下喜上眉梢,窃窃私语的大臣,不禁苦笑。
“请传国之簪——”
璃胧着淡红衣裙,恬静的微笑着走入,稳稳托着簪子。蕊情上前,为璃晶带上——满朝大臣皆小声赞好,一时间细语切切,环佩叮当(咳咳……没忘了大臣基本是女的吧?)。璃晶的心却“突突”的跳起来,在辉煌的大殿上,竟产生了黑夜独行之感……
琦晖拿起桌上的诏书,起身欲走向璃晶。
忽然,琦晖身子一晃,倒了下去——璃晶心中一惊,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连声喊着:“快传太医!”锄药原本立仕在门口,听得这话,忙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老天保佑,保佑我主平安……”蕊情跪在地下,不住叩头,“把蕊情这条贱命拿去吧,让皇上醒过来呀……”
璃晶站在床前,焦急地问太医:“怎么样?母皇怎么样?”父亲已去世,璃晶最怕的,便是母皇再有意外。
不如人愿——太医摇摇头。斐荻的心揪了起来,看来晶儿出生之时的紫云,果然是不祥之兆。
璃晶觉得仿佛有什么重物猛地锤击了自己的胸膛,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垂下眼帘:“不怪你,下去吧。”
琦晖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似有所语,璃晶赶忙附耳上来,握着母皇的手。琦晖艰难地说:“要小心……你……你要看好……胧儿,还有……千万别……别……”母皇的手松开了,带着愁容,闭上眼睛……
“母皇!!”璃胧扑过来,摇着琦晖的手:“母皇,醒一醒啊……母皇?你也不要胧儿了吗?您说过,等十五岁生日,您要给胧儿一支漂亮的簪子的,您说过要看胧儿成亲的……”
在场的人无不泪下。璃晶的眼前有些模糊,她用冰冷纤细的手指抚了抚眼眶,扶着床站起来:“太医,母皇为何猝死?”
太医战战兢兢:“回……回殿下……皇……上乃是……”
“别废话!”
“中剧毒……而亡,此毒见血即致死。”
中毒?!!
一语未落,只见锄药小跑进来,附在璃晶耳边说了些什么。璃晶脸色巨变,忙回身看了看琦晖的双手,又压低声音问斐荻:“雪城(致王封地)据此可有一百里?”斐荻也悄声说:“有。”璃晶眉头紧皱,仍对锄药耳语几句,锄药拉上墨雨,跑出门去。
璃晶冷笑一声,拉上斐荻转过前堂,走进大殿。
致王一脸焦急的迎上来,张口便问:“皇上怎么样了?我正叫人搜查原因。”话音未落,一个小侍卫来报:“在皇上的茶杯中化验出有毒。”
“今日是谁负责皇上的饮食?”“会王爷,今天怕出纰漏,一切均是由……由圣师负责的。”“哦?是吗?你可不要胡说啊?”致王转过身来面向群臣,“各位大臣,你们可是都听见了,圣师,今日之事,你是难逃其咎!”
大殿之中一片唏嘘。斐荻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不!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害皇上呢?”
“那也难说!来人,将斐荻拉走!”
“我没有!我没有……”
“慢!谁敢拿人?!”一直不出声的璃晶一声娇吒,侍卫们纷纷停下。
“致王,我看此事并不是这样吧?”
“哦?那依你之见,是怎样呢?”致王带着一丝嘲讽,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近一头的储君。
璃晶面色冷冷,暗暗握紧了拳头:“茶杯中有毒不假,不过即便有毒,母皇也并未喝过吧?诸位请看,茶杯有八分满,这已是斟水的上线了,蕊情跟随母皇多年,总不至于不知道这点礼节吧?仅从茶中有毒就怀疑圣师,未免太草草行事了吧?”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储君,竟心细到观察到了这一切,顿时疑窦丛生,都望向致王。大臣们灼人的目光下,致王的脸开始变色。斐荻默默地点着头,泪流满面。
璃晶的心里已猜到了八九分,果真是他!果真是这个……母皇唯一的兄弟……璃晶强压住颤音,继续说下去:“太医说了,母皇中的毒,是见血致死。倘若是喝茶中毒……见血怎么解释?”璃晶小心的托起诏书,惨淡的一笑,“谁又能想到,竟是这诏书上有毒呢?致王,你很聪明,在香墨里掺毒啊。”
璃晶抽下传国的长簪,划过诏书上的墨迹,银簪顿时变黑,璃晶喝道:“致王,你可知罪?”
致王居然鼓起了掌:“这故事太精彩了,可是,为何掺毒的就是我呢?我只是一时心急,不曾检查……。”一语未了,只见璃绛满脸张红的冲进大殿,璃绛望望璃晶,又看看父亲,突然跪下:
“我来晚了,璃晶妹妹……不,我,我已经没有资格叫你妹妹了……是他,是我父亲害死了皇上……我跑了一路,终究还是晚了。”
顿时一股热血涌上璃晶心头,“致王,你还有什么话说?”璃晶将一只玉笔筒掷于地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致王狰狞地笑道:“是,就是我毒死了皇上,怎么样?我的大军已到了城下,皇上?屁!想拥护绛儿为皇的就站出来,否则,哼,别怪我不客气!”
有人已靠拢了致王。斐荻走过来抓着璃晶,轻声问:“这帮畜生!晶儿,怎么办?”璃晶冷冷地瞧着这一切,太阳穴突突作响,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占据了她的心。现在,她只想为母皇报仇,只想手刃了致王!大殿之中,只有璃绛的抽泣隐隐回响。
突然,璃晶大喝一声:“罪臣贼子,还不进来叩安?”
应声进来大批军士,皆掷下刀戈,跪地求饶。致王顿时后退了几步,眼中全是惊恐:“不会,不会……我的精兵,我的皇位……”
“事已至此,就算了吧,父亲,别傻了……”璃绛哽咽道。
“你们都怎么了?我是皇上啊,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快请安啊”致王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摇摇晃晃走向凤椅。
“来人,拿下!”璃晶毫不犹豫,几个士兵走上殿来,将致王五花大绑。
“不!我不信!这是怎么回事!”致王还在最后挣扎。
璃晶冷笑道:“哦?你要知道怎么回事?你还有脸问?算了,让你死个明白。”璃晶颤颤的走到致王身边,“你的雪城据此遥远,马儿到了这里,腹中饥饿,我便叫人煮了香香的豆子洒在地上,马儿贪食,自然不肯再前进。把将领掀翻下来,军队便如无头之蝇了。我还叫人扮成你的样子,吊在城楼上,说你已投降——这就是母皇交道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致王垂下了脑袋。大臣一片唏嘘。
璃绛爬到致王身边,静静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竟微笑着说:“父亲?你刚才好吓人啊,现在没事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父亲,我们不做皇上,好不好?”
璃晶鼻子酸起来:我的父亲也曾陪我读书啊,虽然只有几日,可是,却是我整夜整夜的怀念,父亲,你现在在哪?你看见母皇了吗?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璃晶的眼前模糊了,墨雨递了丝帕上来,璃晶方才意识到失态,忙眨了眨眼睛。
“圣师,依据律令,这谋害皇上,企图诬陷圣师者,该当何罪?”
“该治凌迟之罪,株连九族。”
璃晶望着伏在地下的璃绛,难道这个心灵手巧的姐姐也有错吗?她总是那么柔弱而又善良,如今,却要跟着致王去了。璃晶心里隐隐作痛。难道帝王之家的孩子,就一定要用血与肉,来弥补权利之鼎的裂缝吗?璃绛姐姐才刚刚十八岁啊,正是大好的年华啊……璃晶默默叹了一口气,将簪子插好,低头思量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圣师,璃绛举报了致王,也算有功之臣,可否免一死?”
“哦?免是可免,只是活罪难逃,得要终身监禁。”
“璃绛姐姐深闺弱质,哪能禁得住牢房冰冷呢?唉……”璃晶心里思忖着,转向众大臣,说道:“致王罪大恶极,处以凌迟,即日处死,三族斩首示众,九族以内者,赐毒酒吧。”顿了顿,又说道:“念璃绛有心护驾,可免一死,贬为庶人,住于后院静宫,恩……跟一名三等男侍卫,一名侍女吧。”璃晶说完望向斐荻,斐荻赞许的点点头。
大臣们都依次退下了。空空的大殿里,只剩下璃晶和斐荻。
璃晶觉得头仿佛要炸裂了,突然两眼一黑,仿佛天旋地转,脚下支持不住,向后倒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