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折翼随逝水 震霆卷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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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末的鸭绿江心已是悠悠绿水泛青烟,当缕缕淡暖的晨阳拂过飘然薄雾,朦朦胧胧竟渐透出南岸沿边的叠叠惨白。这场战争没有赢方,当四万铁骑浑浑而下洪流般淹没了这片偏远的土地时,谁又能想到横亘的天然大河最终成了屏障,协助这个东方半岛小国顽强的追歼了,得胜而归虎啸龙吟却并不属于这里的重甲雄师!

    在这鬼境般的寂静中,一双骨节突兀的血污大手撩拨着生机;它推开腐臭的残肢断体,顶着一展‘辽’字大旗舒展开来。战争的沧桑掩不住那高大清俊的身影,他只是疲惫极了,三天三夜的昏迷仿佛平添了意识的沉重。他展了展腰身,下意识摸索着颌下的系带,褪下那厚重冰冷的胡裘头盔后呼吸才渐渐畅快起来。深吸口河风,只觉甘凌凛冽。他迈过脚边横斜着的人马尸首,发现其中还有一些铠甲相异且身材矮小很多的异族士兵。而究竟他们是什么人,他却全无记忆;除了能判断出穿披辽国战甲外,自己是谁?身处何方?因何而来?已全然不知!

    也许是天性警觉,这个英武的年轻人褪掉了身上的铠甲裘靴,只剩布衣赤脚;却无意在贴身束腰中摸到一方锦囊。光泽的缎面已经微微泛起粗糙,显是经常摩挲而致;他微微颤抖的双指小心翼翼神入锦带中,先是碰到一丝冰凉,紧接着觉得那小物表面润泽细腻,造型均匀特致,捏着弧形外缘抽出一看,正是片如墨迹游弋的扇形玉片,它泛着滢滢光泽古韵悠然像是浸满了今生的回忆!

    江边没有船只,北岸没有尸体,水面一个独钓的影子都没有。他能感到对岸的土地时刻撼动着内心的勃勃悸动。那是辽国么?!他想回去,想找回过去!如果说当世拥有百战轮回矢志不渝的智勇之士,幸而这个‘幸存者’当属其一。他默默敛起失落和迷疑,把切切归乡之情深埋殆尽,开始了缓缓南行。不久,便寻见官道,放眼到处是兵荒疮痍、流民散乱,妇女们的裙服小衫破落肮脏袒露着垂坠的双乳。她们各个沧泪铺面,有的不仅拖着年幼的孩童还用脖颈和双手吊起沉重的木车推着奄奄一息伤口已是溃烂生蛆的披发男人。人们口吐异邦方言,语调沉忧,偶有劫掠财货者也是堪称寻常。战争的苦痛在这些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此时不知为何,他竟感到胸中阵阵沉痛,鼻腔酸楚难耐,默默无声地避开人丛。

    他尽力隐藏着高大异常的身躯走进官道两旁荒茫多蝇的土坡地,苦苦盘旋在破碎的记忆片段之中,无意间趟进了一座破落的小围院。院里野寂荒凉,地上伏着一个女孩抽泣着扑在战死的父亲身边。一股无性的力量推着他越走越近,毫无准备地迎上了仰望的脸胖,她长发从头顶中间分在耳后,粗黑的麻辫垂在身后,些许浮云般的散落细发随着微风拂扫在颈鬓卵白的肌肤上…这一幕闪电般在记忆屏障撕出一道裂口!更让他惊讶不已的是抬头的一刹那,她眼中射出的凄冷无助混凝着拒人千里的孤傲,看起来冷淡极了却像要吸走他的魂。瞬息之间,无数散碎的画面冲击着脑海,乱的毫无头绪却都有这么一个轮廓鲜明的女子闪烁其中,她时而娇喘生息垂目自依;时而淡雅高华一笑了然,对他轻唤一声‘药师’;又时而手持短刃目光如炬劈头而来,击得他平地之上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她”,只是长相及其相似。那么记忆中的“她”是谁?耶律药师奴对过去的追逐感越激越盛,他愿意付出一切回到从前,回到“她”的身边。于是,那双原本清朗现却铺满了忧郁的眼中倾出浩然一笑,伸手牵起了地上助她冲开回忆之门的异wWw.族女孩,他或许从来未知晓这个笑在西夏的黑水府掀起的千层心浪;是命运的刻意嘲弄么,他注定会在无尽的追寻中伤透另外两颗心……

    茫茫然间,人们口中常提起的那个神出鬼没的高个子哑人带着绝丽的长发女孩悄然来到了那座完全陌生的小城――开城,高丽国国都!……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河中府是黄河从南北流向骤变为东西流向间WWW.soudu.org,经千百年冲刷浸蚀而酝酿出的肥沃平川。重军东进已有一个多月,第六个中秋佳节悄悄流逝在一片茫茫乡思,父亲答应虞而送走骐远后便再没露面;在这看似寻常的行军归都途中,她嗅出了诸多异样,她总有种感觉,父亲似是在跟汴京的某个人进行极为快速隐秘的联系,自被俘之日到起程回京约莫十天,粗算一下,正是快马往复一个来回的时间。一个月来信使还出现过两次,每次都是直奔主帅营帐,一个时辰之内必打马而归;若她猜得不错,那匹快马又该到了,大军也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等待蹄音传讯,晚饭前便在这片苍黄而生机茫茫的沃野扎下营来~

    莺声兮翠,傍晚的朦胧暧昧稍稍宽解着现实的残酷,茜儿和久宝的弯弯笑眼最让人惦念!虽然骐远早把久宝和宝婶安顿在喀罗川北岸的夏地,虞还是无时不在惦念这个唤她‘月姐姐’的纯烈男孩,他定然还时常守在卓?城军营外的水苇子丛里吹着悠扬的渔哨子等她回家。而茜儿呢?茜儿又如何了,是否已经穿着她火焰般鲜红的大礼袍踏在北上契丹的和亲之路了?!“…只要姐姐不会离我远去,何事我都答应”记忆中她清晰的玲珑美目传出那句让人隐隐作痛的誓言,虞儿沉寂了多日的心绪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徒然摇摆在对父亲的无望期冀和对茜儿的无限牵挂之中。她不知道父亲在等待什么,作为叛国罪将,能有一帐以安歇,早应感念天恩浩荡;可直觉偏偏提示着异常。

    信使到时已经入夜,层云叠嶂,呜隆隆几声闷啸,掩着凌厉的身影晃入了将军主帐。夏秋交替,偏多雨,是虞儿时的记忆。她不像其他小孩子把惊恐写在脸上,只是用越来越冰冷的面容压抑着无助。目下,父亲近在咫尺应还记得她对雷声的敏感吧,或许六年后的每一天会都是个温情相认的日子。这已不是第一次浮想联翩,她自知身背叛国死罪,自己的夙愿将成遗恨,总忍不住呆呆出神~

    不一会儿营中的火把就被沙沙而落的先头雨浇灭了,空中的浓黑云影交错形移,一波更大的雨势正在积聚。虞不自觉的挑熄了火盆让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隐在小窗背后在鸣雷声中分解着人声,隐约能见到百余名守卫仍是一丝不动地围在四下。忽然间,白闪划过天际射透了大地的黑暗,虞儿目中一惊,正瞥见几道锦衣剪影落入营地间。那劲装束体,轻便利落绝非军旅甲士!

    主帐的小轩窗仍能透出淡淡的黄光,云升顶盔贯甲的轮廓映在那方光明之中,却看不到虞儿帐内有一丝影动,顿时手心发紧,转身朝那个端坐案前的秀丽‘信使’双目一点,额头已渗出涔涔细汗。

    “将军,告辞了!一切依计,入得汴京再见!”信使脚步轻点,抓起案上的莹白细物送入怀中,带着自信的微笑迈进层层雨帘,向偏帐而去。

    锦衣人已先‘他’一步进得偏帐,即便是有暗夜和响雷的掩护能躲过层层守卫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虞惊觉他们各个身型扁长,健硕而不墩壮,劲装之上横系裘毛宽带,与西夏武士有异却又绝非宋人。恍然间,那个轻易不敢想及的名字冲上心间,化开一片苦涩,唇间轻轻吐出三个字,“契丹人!”

    “将军,好眼力!”那信使款款而来,一身官服压不住周身的静谧风华。显然,她与那几个锦衣汉子相熟。

    “敢问姑娘因何而来?”但凡涉及到父亲,虞儿都极尽周全,‘信使’和契丹人潜入大营父亲不会不知,既然知晓又无敌意却是为何?!

    只见锦衣人稍作惶然,一齐望向‘信使’,她右手轻抬缓和了紧张,又反手一撩将盔帽抛向脑后,沉静的双眼透出轻柔光彩一步步踱向虞儿,“怎么?妹妹连我都认不出了?!”

    光圈虽穿不透轮廓,可这清单细致的音色在虞儿记忆中却是绝无仅有,“是你!紫芸姐姐!?”

    那人微微一笑的气息流过黑暗,“妹妹休得大声,惊动了守军,脱身难矣!”

    “脱身?姐姐这般打扮却是为何?!难道是太子?…”话只说道一半,就再不敢往下想。虞一时还无法解开这道迷疑,太子的宠妾扮作信使助她脱身,竟还带着五六个身手了得的契丹人!

    紫芸轻轻一笑,“妹妹不知,此事与太子无干。你只管与我离去便是,其余事务岳将军和主人已做安排,你无需多虑!”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条‘月姑娘’出逃时遗留在卓?城南军司的白裘头带,这便是父亲默许的凭证了。

    虞儿方寸未动,沉沉审视着这个隐藏极深的紫芸。想当日在晋宁军营,将她和青嫣二人扣为人质之时,她们还是娇柔无力的芳华少妇,而今却成了英姿飒利的变装信使,还将深授忠君体国大义情怀的父亲――大宋太子傅与契丹人联系在了一起。不,她决计不走走!即便父亲终于流露出了爱女的苦衷,她却不能接受。

    紫芸在这番内心的较量中,似乎并不示弱,“主人说,如果虞儿妹妹还有疑虑,就把这个给你。”她依然带着沉静的笑意,从厚重的腰带中摸出一物,漆黑中只能看出一点清光透白;她轻点几步,柔柔地抓住虞儿双手,将那满捧冰凉按在手心,眼睛紧盯着对面即将散发的震撼!

    此时间,若说千分诧异都难以形容虞儿当下的心境!毕竟那枚乌漆箭头只能让她再次呼唤出那个浓烈亲依又恍若隔世的名字――“耶律隆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