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南蛮北狄东夷西戎为中原这片茫茫大国,进献的不都是国色天香级的绝色佳人,然澈却不似众人想象那般霸权独揽。不仅如此他还‘拒绝封妃’,这让虞儿大感疑惑,难道自己对这个人的判断太过偏激了?!起初她以为澈是个后宫充盈,溺欲不羁的皇太子,连出兵打仗都随行侍妾;可为何,此等男人竟能征服像青烟、紫芸这样睿颖蕙质的女人。
她拼命回想着跟澈对视、会面、擦肩的每时每刻,想找出能证明她判断的哪怕一个眼神或小动作,可是果然一无所获。脑海里飞转着都是那默然注视她的眼神,里面好像在隐藏什么,不是贪婪霸占,而是…掩盖着自卑的孤傲和犹豫不前的依恋……“啊~”,虞顿时有些惊慌,她觉察出,潜意识里对澈的抵御非比寻常,自己究竟在躲避什么?她几乎压不住咚咚的心跳声,为这不合时宜的走神全然所措。澈就在身后!那气息怎么依然如此熟悉;若不是丹妃就在旁边,她觉得自己立即就要窒息了。
“澈儿~你来了~”她的母性就像干燥和煦的明媚春光,虞儿小心翼翼借来几缕覆在心头,感到缓和多了。凌风袭过桂香扑鼻,微微冲开理智;澈应不知自己也在丹霞宫,他只是边疆归来探望母亲和刚出生的小王子~
“太子殿下。”虞儿一欠身,眼神如箭划过赵澈,发现他并没注意自己;但她却放松不下来,因为对面的他,完全不似黑水城中最后一见的威风凌人,却带着一种沧桑、一种原生态的忧郁。她料想澈有很多话要跟丹妃倾诉,正不知如何退下,恰逢一个身着同样契丹服饰的宫人快步行至廊下,像是有事禀报,见澈也在,并不惊讶,
“奴婢启禀丹妃娘娘、太子殿下,十皇子宫中遣人送来小王子满月贺礼~”说的平常,可她神色里分明还隐含更多的信息,送至身旁的目光纯熟、镇定,与西夏沐卉王后的侍婢们截然不同。
虞轻悄回眸,恰好捕捉到丹妃侧脸的一计诡秘微笑,那是种不单纯的讯号!但这分秒中的穿梭并没惊动对面的澈,他似乎并不在丹妃的这张“大网”之中。
来丹霞宫虽然只十余日,然这里的丝丝神秘却逃不过虞的敏锐。从父亲暗中与丹妃通信到紫芸强行救她出军营法场这一件事就能得知,这张网的根基深不可测。值得庆幸的是,织网的丹妃并非敌人。虞不常好奇,五年间的军旅体验让她见过很多好奇对生命的诱杀。可这次却是例外,她总觉得丹妃除了容貌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与自己极其相似,她的秘密不能不知,不知会产生距离,距离将玷污心里那方圣土――不错,她已经把丹妃看做母亲了。
“我儿难得来回来,老十总爱扰人清闲。虞儿,你去打发贺礼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带到丹桂殿。”丹妃侧目朝虞儿一点,带着赵澈穿过了背后的桂树丛…
皇十子赵亿是已经过世的吕后所生,他还有个姐姐惠成公主早年夭折。母亲死后,亿儿失去储君特权,幼年便沉浮于宫廷巨浪,后与赵澈同拜岳云升为太傅,开始习武治文,他聪颖刻苦,箭技独绝,且做得好诗,逐渐博得皇帝喜爱,特令他辅佐理政。皇帝也一直没有再立后,但死于夺后的嫔妃就有五人之多。丹妃并无争后之意,此处最得皇上赞誉,但也始终未被封后。朝野里私下议论,国母人选应不会是这个异邦女子,他们纷纷看好皇十五子的母亲李淑妃。自强母弱、自弱母强都是绝好的巩固皇权的手段,所以这个朝代的皇帝是绝不允许贤德之子有个皇后母亲,这不符合真宗中央霸权的大致方略。由于丹妃是契丹人,身为太子之母而非皇后,也是无国人反对的不争事实。但这个事实终将简化。
闲话少叙,虞儿踏得正厅,见一个画质般的女婢正在候着,脚边一个金边铜扣大木箱,显然是送礼的,没人会怀疑。那女子藕荷色的外衫既薄又透,连抹胸上刺绣的莲叶都看的清晰无比,两个浑圆半球拥在胸前衬着火红缎面胸衣滚边,让眼光想逃都逃不开。她就像唐朝仕女图中走下的人物,徐徐靠近,强化着虞儿两颊的灼烧,“姑娘可是来替小王子收礼?”
“正是!丹妃娘娘等我传话,姐姐只管吩咐便是。”
那女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叫我红菲就是了。我没见过你,不过主人叫你来,定然自有用意!”她一双丹凤眼射出让人发寒的冷光,可嘴角还分明挂着笑。
她是在试探自己么?“主人!?”她对丹妃的称呼和紫芸提到过的一样!莫非‘紫芸’、‘青烟’和‘红菲’都……
情况超出了预想,虞有点儿措手不及,但旁人绝无从体察,目光、神色时刻保持着淡淡的娴静,有点儿拒人千里可又显露自然单纯,气若吐兰,悠悠说道,“虞儿只做收礼传话,其余不知;请姐姐见谅。”她就是有这种思谋和淡定,有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恩~姑娘果然明事!我时间不多,你告诉娘娘下月月初贵客将至。还有,封妃之事难防生变,不可再拖!”红菲一举一动都显得训练有素,能在柔媚和干练之间自由转换;看得出来她对男人有着锐不可当的吸引力,又是个绝对可靠得力的探子!
这张网正在一点点向她展示着深奥,虞浅浅微笑,目光中复制着丹妃方才心领神会的光采,“姐姐劳神!这礼我带为收了。谢十皇子!”
“呵呵,丹霞宫又多了个绝代丽人。请妹妹代向娘娘和紫、青二位姐姐问好,我这就去了。~”
“姐姐慢走~”她开始琢磨这两件事一定极为重要,莫不然她也不会来去匆匆。封妃之事大体已明了,只是她所说的“贵客”是指谁呢?……恍神间,竟没察觉有人已近身,
“虞儿姑娘~”是刚才的辽服女侍,她正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后厢穿来,“你若是回丹桂殿,请把这套锦袍带去;这是娘娘为太子殿下特备的。”
那是一件深灰色锦面裘帽袍,‘锦’金也,其价如金,唯尊者得服之。虞儿时读过这样的只言片语,如今一见这方茱荑大锦,其经纬细密错落,花式纹路好似浮动欲出,质地坚实,极尽华贵。袍子领间还缝着一颗大白珠,她不知道,那便是夜明珠,只知道连夏王继迁都没穿过这么一件贵重的冬衣。宫廷生活奢靡wWw.的一角初露锋芒,她忽然间很想念茜儿和阿移哥,想念他们的醇厚无邪。
丹桂殿就是丹妃的寝房,被一片绿树翠水依绕,鸟啼蜂鸣花香四溢,是这里最悠然静谧之所在。虞托着锦袍,不知不觉已在屋外,一路上思绪万千,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了~只听,
“澈儿,娘知你是个守情的孩子,一个人在外为国筹谋劳心费神,定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可身为储君,封妃即是国运大事,万不可矫情自纵,执意据理惹你父王烦恼。何况,娘也想多抱几个孙儿。”
“孩儿经年在外,不能陪伴母亲,是为不孝。”澈的声音略带哽噎,让虞儿叩门的手指定在了半空,这个时候进去太不合适,但若退走,脚步也难免惊了屋内。无奈间,只好静静守在门口~
只听丹妃又说,“哪来的傻话,澈儿平安,娘就宽心了。青烟和紫芸两个丫头嘴笨,大着肚子回来,也说不清个所以。你一去大半年,快跟娘说说,都去了哪儿?可是受了委屈?”
“母亲~”他似乎还在挣扎,“儿臣~遇到一个女子;她很特别,看着她就像有娘在身边,什么苦都没了。每次她消失在眼前,儿臣都很难奈。可是…我却无意间害了她。西夏一战,岳太傅也知道,吐蕃人本已暗地归附了大宋,儿臣急欲取回西凉,支援他们跟西夏决战,未想李阿移拼死反击,搅乱了我偷袭灵州的军机,却让吐蕃人抓了郡主长凝。凝儿她,为保夏兵不败,自己投了江……”
听见赵澈叫自己‘凝儿’,那刹那间涌出的伤感像要把整个人都吞没,泪水就像奔腾的喀罗川河决堤而出,双手在颤,心也无助地抖动~
此情犹在,封妃何易!
“儿臣忘不了她,心里就像被掏空了,想若能再看她一眼,此生也无憾了…”澈顿了顿,像一只孤独的猛兽舔舐着伤口;丹妃的心在滴血,但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盯着这个给她带来奇迹的孩子。
良久,澈才驱走哀愁,喃喃道,“孩儿一辈子尊武强攻,却连一个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在晋宁军我把她打得皮开肉绽,几层衣衫都崩裂了,可我又何尝不疼。她就这么没了,儿臣连个疼她、护她的机会都没有。我只恨自己,端午当日没把她带回大宋,吐蕃人的折磨,一个弱女子哪受的了……”
周遭空气都凝固了,只有断珠似的雨滴涤WWW.soudu.org荡着无尽悲伤,掩护那轻轻的脚步离开了丹桂殿。虞不忍心再听下去,皮开肉绽的鞭伤,还背在身上,只是她没想到,澈也会疼。不知为何,自己仿佛刚刚离开一扇透明的大门,把澈记得十分清楚,连他眉间挂着的悲伤都尝了一遍,很苦、很疼。
灰色锦袍上晕着两片暗黑泪迹,圆心还没有干。往后,她该如何面对赵澈?这种苦痛还要承受多久?只盼隆佑能快些寻回药师,带她离开这张矛盾交织的大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