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青烟食指卷着丝帕正捂在虞儿双唇中线上,眼里突然一惊,“妹妹,怎么有血?!”她本想提醒虞儿从现在开始最好学着采恩只倾听不说话,没想顺着手指竟见到她嘴角的紫黑干血,禁不住又在主动发问。
“我~我没事。”她一把抹干嘴角,切切望着青烟,“姐姐,让虞儿回宫吧!后日还要去太傅府……”那个日子对她太重要了,现下没有任何必要伪装,任急迫在眼眶的涟漪中闪烁,她却不知该如何化解当前的局面。以往应对危急时的沉敛,在宫中竟一下子消溃了。这里的规则,即给了你处心积虑肆意筹谋的大棋盘,又可以让你这颗棋在尊威帝信的俯视下随时逝去。纵你本领如繁花,也只可在伞盖下盛开,一旦圣谕、懿旨闪电而至,就再无可权变了!虞还在适应和融入,她也切切实实感到了宫门深海的巨浪横噬。
看她呕血本已不是小事,自己却毫不在意,青、紫二人对望一眼交换着默契和无奈,“妹妹,人在宫中身不由己,主人的交代,今明之内皇上定会来东宫探你,采恩我带来了,她暂且住在紫芸房里。你就安心在后厢养病吧~”
紫芸藏匿着伤透了的疼,澈确是从晋宁军营第一次丢了虞儿之后便再没在她房中过夜。想起曾经怀抱着如婴儿般宁静安睡的澈,这种近乎母性的释放而今却不知何去何从了。她也怨过,却终还是没法恨上眼前这个占尽风流而身不染尘的女子。她的含苞待放中有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刺厉,既然无法一口吞灭她,还不如敬她、护她、助她!这也是紫芸和青烟在晋宁军营中便想通了的,直至今日,看她第一眼的震撼仍不能忘。一个血泡出来的花苞,必不是羸弱待宰的,何况她的美刹是那么的像主人,不仅像还更胜一筹!她俩都是受过智慧渲染的奇女子,在动荡年代里,谁又不想给自己多留后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她俩注定是这两抹色彩的衬白~
“什么?!”虞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丹妃的意思是让她反过来假扮采恩,这太匪夷所思了!何况她对赵澈毫无把握,他的孤独、他的阴郁,更胜过千军万马,随时可能揭开她柔韧的外壳。就像他射透自己身体的毒箭一样,澈迟早会把她全部穿透。她心里隐隐明白每次跟他会面都是纯粹的威胁。这威胁是深刻的,根本的,生于心底的,不同于金戈铁马,超越着岁月流逝。不久之后,也许她就会明白这是什么,而今时此刻丹妃的安排实在是横生痛苦。
尽管如此,丹妃的心思虞仍是从未质疑过,毕竟她的阴柔老辣至今为止都是在保护着自己。按常理来说,采恩和虞儿如此相像,就算有人刻意来探,也不会说出什么。可丹妃从不允许自己撒的天谎有一丝破绽。皇帝既然能在丹霞宫的风雪当中隔着面纱看出虞儿,又在满月宴上堂皇之下对采恩视而不见,必定是那份万物创生的天性使然。对此,她绝不能怠慢,即刻便背着皇帝在手书中向青紫二人传达了懿旨。她也没忘分出一隅心思想到澈儿,但,只一瞬便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真‘虞儿’在的日子只会让他更加安心而脱离孤寂!然则,从提笔开始她也从未顾忌这里面的第二女主角‘采恩’的感受。在她来看,那是无谓的。
采恩的眼睛黯淡无光,但凡虞儿出现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生机惨然。这个女人一露面,她立刻就明白了‘大个子’跟他初遇时一往情深的出处。还有太子!太子是她出生以来见过的最有魔力的男人,他有着高丽男人缺乏的越然气度,他骄横的疼惜和专制的保护,让她身上的每寸血肉都自甘臣服,这是一种被完全驯化的快感,她愿意做他的宠物。然而,眼前这个如镜中影、水中画的女人,与自己少有的不同,便是双眸中更野、更霸、更难缠的阴森,她是美人也是野兽,更让人羡慕的是,她还是‘大个子’和太子心中反复吮吸的记忆源泉!
虞儿经过采恩的时候没有说话,她嗅得出几分酸涩,却也只是用侧脸的肃重予以回应。她想说,善妒的女人即可悲又可耻,心里最不能容忍的却是采恩懦弱的疑虑重重。她怎可玷污自己跟隆佑的彻骨饮血之爱,害怕自己从此霸占了赵澈!
“紫芸姐姐,还请代为禀告娘娘,虞儿念她,想早些回宫侍奉。还盼着能回家看看父亲,后日之前等娘娘定夺……”
紫芸分得清言语中的轻重,清朗的指示包围着她,比门外的脚步声还真切,她正给虞儿推门的当,没想却撞上个宫女,章德殿的宫女一半是青紫二人从丹霞宫带来的,而这一个却不甚相熟,
“启禀二位夫人,太子殿下吩咐,明日清晨与皇上、十殿下还有十五殿下至大名围场猎鹿,午膳在章德殿用,教夫人们着手准备~”
幸好青烟早把采恩藏在纱帐之后,微笑悠然走向门前,“雪日猎鹿,殿下近日兴致颇高啊。”她回头望望紫芸,见虞儿早已退在一旁,又道,“辽酒最衬鹿肉之温,我这就去丹霞宫跟丹妃娘娘求几坛来,宫中的事就拜托妹妹了。”眼神从紫芸划向虞儿,挑了挑细眉,“‘采恩’身子虚寒不适,先回房吧,我顺路送你~”说罢,牵起虞儿小手,轻轻笑笑,辇着宫女出了房门。这时,紫芸的脉速还缓不下来,只庆幸着采恩是个哑女,才容易隐藏,不被人察觉……
虞儿跟着青烟来到采恩平时生活的后厢,院门守着两个侍女,她看也不看笔直踏了进去。说实话,青烟并不担心,她的沉冷和智慧注定是完美的防守,假扮‘哑人’,她必手到擒来。
后厢的寝房里,毫无奢华可言,却也是一应俱全,温暖袭人。倦怠来的特别突然,身上的疲惫如积雪般越压越重,双膝也在渴望着轻松的休憩。但虞并不惯于小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常年来养成的军人准则,宁可不睡,也不会多睡。
日头在漫天雪雾的遮蔽下,蔫蔫地偏向西方,她忽然觉得这百无聊赖当中,却给了她安然思考的绝好机会。她披上搭在榻角的雪衣斗篷,独自踏在院子的东西南北,只消半刻WWW.soudu.org这里的地形便全然掌握了。然而,她本能似的查勘似乎并无用场,这里静谧安然,没有一点儿危机的气味。
雪上的脚印很轻,才刚印上便被飘落的飞沫掩盖了。她享受着寒气在胸腔中绕顿的彻透,口中呼出的白雾化开了轻轻洒落的雪帘,让她感到些许生机。层层飞白包裹着秀发垂背的她,似乎时间都要被蒸发了,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仰望着,脸颊的点点冰冷舒缓着满腹惆怅,冰肌玉肤纯净无暇,巧致睫毛透射着荧光舞动,蟾鬓雅媚,颈色融圆,她好像并不属于人间……漫天飞雪似是上天传达的思念,隆佑,我们何时方能团圆?
裘筒靴埋在雪下,脚心忽然感到丝丝沁凉,天空忽然转沉的时候,地面到白刷刷地光亮起来。她才发觉自己脚下是一道薄冰,要不是雪来的急,这条从书房前锦鲤塘引来的溪水也不会只有表面结了冰,一尺余宽溪底还有潺潺水声。自然的美,多么诱人,她轻轻跪了下来,伏在白绒雪垫上,用手拨开冰面上的残雪~虞从不相信奇迹,但小手仿佛比眼睛更早发现了那一点鲜红,把冰层抹得透亮无比。那是一条小小的wWw.红色锦鲤,只有半个手掌长,溪水表面结了冰,它没法越过挡在前方的黑色卵石,徒劳地用身子撞击着石块~
“鱼啊鱼,你本该嬉戏莲叶间,却为何流连冰石溪底?!”她开始用通红发胀的拳头凿冰,不一会儿,冰层像插进了一道红丝帘,虞才发现是拳头出血了,冰面也裂开了,倒一点儿都没觉得疼。看溪岸边上埋着块手炉大小的圆卵石便双手捧了起来,连石带雪一起砸向薄冰。瘦弱的身子因雪地的塌软而反复寻找着支撑点,那块石头仿佛牵引着她的体重,上下震动着。背影,是那么纤若得发人怜爱,长发都垂到了雪水里,因为太用力了,最后砸破冰层的时候,双手拔了好久,才把石块从水里捞出来~
周围没有容器,她感到双腿有些冻僵了,从院子返回厢中取茶碗似乎更困难;便用小手挖到溪底,连鱼带水一齐捧了起来,冰凉彻骨。试着挪了挪膝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手里像捧着冰块,从指间传到五脏的刺凉,给了双腿一个高效的应激。她倏然站了起来,溪水溅出手心在手背上划出刀割般的疼痛。小小的水面上映着浅浅凝结了的笑容,那条火红色的鱼精灵正在吃力地摆着尾鳍。
顾不得身上的雪沫和细汗焦灼的几缕青丝骚动着耳鬓,她秀步转身,只想跟这个同样孤单的小家伙赶快暖和起来。可她忘了脚下还有冰,裂了缝的冰……它们看准了她周身的虚弱,一下子,一尺多宽的横面全垮了下来。脚没有知觉了,不知道有多冰凉,可身子却无可奈何的又倒向一席素缟掩盖的尖刀似的碎冰……
本能在这一刻猛然间觉醒,她不是别人,是征战杀敌如拈指的岳憷虞啊!但,毕竟进宫之后,长时间的潜伏,让它稍稍迟钝了。就在它迟疑着出鞘的一刻,果断地出现了一片温热魂动的半圆形气场,从身后拖住了它的主人。虞感到脸颊碰撞在一片坚实炙热的领地,身子跟着它得到了缓冲,双脚也滴沥着溪水重新踏在雪地上。她下意识,先把双手稳住,在浑然素白的世界里,这双冻透了的小手,格外鲜红,像掏出了那人的心窝子。澈的五官是天际中破空而出的黑白轮廓,他下颌紧绷着,眉心的痛想藏都藏不住,不顾一切把虞紧紧裹在怀里,“凝儿~你为何总是这么的傻!”
鲜活的精灵挣扎地翻动着、矛盾着,它是该跳回溪中等待冰雪融化,还是干脆就这样仰望着天空僵死在梦境般辽阔的大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