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她身侧的夏茜疲惫起身，眼里全是红丝，憔悴了许多；看到虞唇下挂着淤血，一惊，才意识到姐姐已经醒了，已经是活了；便扑了个满怀扎在虞身上大哭起来，二十天来她看群尼救她、治她、给她拔箭、替她敷药~她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不下百个，连一心向佛、心思坦荡的定慧师太都大惊失色~
这哪是女子的身体？这实是将军的身体啊！
虞移了重心，费力抬起右手把茜儿脸颊上飘落的发丝抿到耳后，淡淡的说，“妹妹，可准备好回西夏了么？”
愣了好久，夏茜知道她这辈子再不能没有虞，那强韧的苍白的影子隐在水眸中，想一股绵延的力量支撑着她；西夏、契丹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哪有人真正给过她这般关怀~脸上泪水和着黏黏的，回神才发现虞左肩的纱布又透出腥红~
定慧师太已无声息踱到茜儿身后，双眼深邃带着能够洞穿一切的淡然安慰着虞那颗冰冷却倔强跳动的心~望着这个满身伤痕，肩中毒箭，坠落山崖，还坚决求生的女子~
如此陌生但确飘摇着似曾相识，她究竟是谁？
目光婆娑间化成柔然，虞报以轻笑，眼神清澈幽深。定慧已将伤口重新附上金疮药，茜儿动手包扎伤口；几个时辰前熬的汤药还屋子一角嘘嘘的催促……吞药入腹中感觉无数刺痛灼烧着内脏，脸上还是一副平常只微微一蹙眉；师太看在眼中，这女子身上的态度和心中的苦全能印上二十年前那个她的影子；千丝万缕的缘总又寻到一个线端……
“这块玉可是姑娘的？”定慧手心中摊了一片墨色的玉环透着清润光芒~
这样被称为“姑娘”，虞还不及反应；膝旁的茜儿一把抓过玉坠子，“是姐姐的，她爹爹给的平安符~”，说罢，嬉笑着趴在虞腿上似是看不够这个死而复生的姐姐~定慧眉眼间一紧，锁定了这份缘~
浸在这片说不出的温暖中，虞迷茫着似是真的转了世离开了那片战场，那个举手间取人性命的“将军”已经隔得那么遥远……
吃斋，参佛，疗伤，朝朝暮暮，昼夜轮回，静慈庵中度过的寒冷冬季让虞重又回想起儿时将军府中那般的安定~连日来大雪飘扬一层一层滤去心中的阴霾，茜儿也越来越乖巧，庵中的生活在她身上平添几分清静，原本就娇媚风韵的容颜罩上了成熟和深沉更若桃花仙子一般~
农历年将至，虞的箭伤渐愈，前胸和后肩留下了杯口大小玫瑰色的疤~其他的大小刀剑伤痕竟愈合的奇好，没在皮肤上留下一点儿痕迹。虞早过了及笄的年龄，还从没梳过发髻。静慈庵中大大小小的尼姑都会在这时候沐浴换新衣迎接新年；茜儿抓着这个机会在姐姐沐浴之后为她换上女装并取玉钗插入云髻；清吟一句，
“玉钗斜戴宜春胜，万岁千秋绕鬓红……”
“好诗~好诗~姑娘雅兴啊！”豁朗一笑，定慧步入房中，见美人双影映着雪光，脚下一顿，“姑娘可是来自大宋？”
夏茜正要作答，见师太眼神打破往日平静射出怜惜的光芒望向端坐的虞~
“是”，虞虽犹豫不知如何讲述自己的身世，还是不瞒师太~
只见定慧浅笑，“看来姑娘和鄙庵的渊源不浅。”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摊在手心，一点温软的光芒。茜儿凑近了看见师太手中之物，惊得朱唇微启，“这玉的色泽和姐姐的翡翠玉环好生相近啊，就像一方玉分取下来的一样~”
虞托起师太递来的丝帕，那是一片扇形的翠玉，其间墨色飘溢丝丝扣扣；虞从腰间取出父亲寄来的玉环，对着冬天鹅黄色的阳光；扇玉片的短弧触到玉环边缘发出清闷的声响；墨丝游移，两片玉竟合成了一片，惊异之下，虞作势要把两片玉分开；师太静静压住她双WWW.soudu.org手，
“姑娘的缘甚深，这玉本择主而化；我留它几十年，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你…”，师太眼中深意又启是这短短数言能够表达~
“虞儿恐辜负了师太……”，
“你尘缘未尽，虽我有意留你，却不能违了天意；过了新年，天气转暖，你们可以上路了；有缘定会再见！”，师太款款离去，踏出门口的一个回身，虞下意识的攥紧手中之物
……
春渐染向北方，离庵的日子近在眼前；这日，虞和茜儿相依坐在庵门口，只呆望着未名湖畔~
“姑娘，可是在想此次西去的路程，”定慧已备好午斋，见二人全无心思
“不瞒师太，虞儿有些担心，”
“此去路途遥远，需南下太原府，西行至汾城后向西北经晋城过黄河抵达黑水城便进入西夏边界~”
“太原府在宋，我恐…”
“姑娘如此有缘，老身不妨多说几句；姑娘身在何地、要去甚国又有什么关系，你生于天下，长于边界，如今避过大难得以西行，须忘记自己的名字忘了国之界限…”
“忘…如何能忘？”
“做回自己，做你所想，不要回头~你身上的武艺绝不要轻易显露才好~”，说着师太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扎口布袋递了过来；
冰凉之气贯穿脊梁，肩头的伤疤隐隐作痛；师太并不在意，手入袋中缓缓掏出乌漆发亮的一枚箭头~
“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它！”定慧将手中之物送到虞儿眼前，“你便把它戴在身边。”wWw.
一席话深刻犹在，坐在一旁的茜儿真是摸不着头脑，便痴痴地说，“师太所言甚是，姐姐不要显露武功了；你一笑便能治敌了呢，嘿嘿。”
“还有你这个丫头，一路跟紧了你姐姐，免得伤了千金之体！”此言一出，夏茜的笑靥定格，望着师太洞穿心境的静谧眼神；点了点头~
虞故自想起5年前临行边疆时，母亲的叮嘱，“一定要活着”~
忘记姓名、忘记国家，坚强活着；只要能再看一眼故乡的爹娘，这些又算什么~
老少三人正欲转身回庵，急催的马蹄声闯入树林；虞警觉如此匆匆的马队绝不少于20人，出现在这清净之地定有所图~
定慧戒备着遣夏茜和虞返回内堂，自已有众尼护在身后~
二人未及内堂，便听师太语静如常，“未知将军前来，请恕老身失礼。”
“见过，师太”，铁骑二十人齐下马俯身右手伏胸低头回礼，
“不知将军匆忙前来，所谓何事？”
为首的之人铠甲加身，山般高大，罩住定慧，左手从未离开腰间长剑；
“连日与宋军交战，恐静慈庵遇险，奉母后之命特来探望~”，一字一顿静如流水却气势压身；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入画……虞从内阁玄窗看来，正是耶律隆佑~心间骤然一缩，痛的虞手捂胸口硬压了下来~
定慧并无让客之意，“多谢四殿下，静慈庵一切安好，劳请殿下转告……”
话声未落，沉重的甲胄已敲进庵门石板，只有贴身一人跟随；两人步履生风，任人阻挡不得；寺本不大，又有铁骑把手庵门，虞手心一冷已无退路。茜儿却没想过要逃，她在契丹这么久，从没踏出那深府一步，还没见过这么英武的男人，况且来人并无动武之意，对待师太有礼有节，他们之间定有过往~
两女各怀所思，只一愣，来人已近在眼前；虞下意识闪入庵门影缀之中，茜儿与耶律隆佑二人擦身，惊得一个踉跄退到姐姐身边~
“不妙！”虞儿心一紧，她与茜儿身处偷袭位，且是庵中的生面孔……
剑身折满光芒已压在二人脸上，耶律隆佑转身压住药师奴右手，目光夹着阴冷已扫过全身，
一个娇媚婀娜，一个雅致飘渺
定慧一步跨在茜儿身前，挡住正身的夏茜和侧身相对的虞，“四殿下恕罪~”
药师奴剑未回鞘，趁机扫视二人见是柔弱女子便道，“见到四王还不下跪？”
二女都似僵了，才应声下跪，“见过四殿下！”秀发一瀑垂扫青石板，虞心痛未消，本已渐愈的左肩隐隐作痛，不禁然右手护住左胸轻咳起来~
夏茜担忧，回身叫了，“姐姐，你……”见虞投来制止的目光便没有再说~
“他们是太原府前来，修养心疾的中原女子；惊扰了殿下。赶快退下吧！”定慧侧头示意眼神却盯着地面~
二人会意，急步起身退入侧堂~
“且慢！”耶律药师奴从隆佑脸上收回眼神，“即是在静慈庵相遇便是有缘，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请~”，拱手引二人重回正堂~
隆佑面向堂口，眼神凝视庵门对面的青石山崖；思绪被两道小小的阴影触动，神情生冷依然如故；阳光拖过堂口射在夏茜合虞的后背，影子落在耶律隆佑和药师奴胸间~
夏茜从未见过耶律隆佑，虽远在石洞中瞥见他曾和虞对峙于山崖，但一心只想多看这个英俊的男人，哪会想到虞此时的心情~茜儿负手而立，仰头看着两个男人，没想到药师奴也是英武异常，脸颊消瘦唇清目朗，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若身旁之人那般不可琢磨，“嘿，他还真是很好看，也只有我阿移哥哥才能相比呢”，夏茜兀自琢磨着心事，嘴角露出女孩子单纯皎然的笑意~
心神回转之后，只觉他们斜斜的眼光正震着姐姐；她见多了男人看她，目光游移身前耳后；他们的眼神却绝无那般不堪，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在琢磨－清洌透着寒光，虞像被冰封了，双手浮在身前，头向夏茜的另一方低着，箭伤疼痛紧积在眉间，娇弱异常~
她从没看到姐姐这般隐忍的神情，才知情形不甚妙，原此一对铁骑哥哥甲胄坚实，身材高大，头甲两侧垂着裘尾－正是包围虞的契丹人！
隆佑和药师奴来自北国皇族的高贵气度叠加着戎马征战的威武姿态让人望而生惧，虞和茜儿已经立了不知多久；身后众尼包括定慧在内都知道，此时二人的性命就如手心中的虫蚁，全在别人一念只中~
时间仿佛凝住了~药师奴知四哥不是贪喜女色之人，可他们此行是前来寻找跌落山崖的岳家将~
药师奴不敢动声色，只也盯着虞茜；从心底里认为这个两个女人都好看，比皇宫里的妃嫔侍宠都美；不着胭脂，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四哥身前的那个女子绝美中似带烟霞轻笼，气质中几度相识却又寻而不见踪影~
耶律隆佑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他看得出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不同常人的镇定，不施脂粉，不投媚笑，不觉多看她几时~庵外的一声马嘶，打破沉默；隆佑抬起右手好似在虞儿头上测量着什么，虞心一沉，已然抬起头来眼光从男子胸膛向上扫过坚毅的下巴和嘴唇，不觉忆起坠落山崖的一瞬，他曾拼死留她那一刻，还有从那嘴角滴出的紫黑热血掉落脸颊的温度，仿佛又回到了虞的身体~
心跳越来越剧烈，绞得让人窒息，忍也不住，一口淤血已蘸满手心~
定慧知那箭毒在心血不宁之时常反复发作，没想到跟耶律隆佑的相遇，让虞儿再度遇险~
“姐姐”，夏茜见虞已摇摇欲坠；双手环抱，求助的眼神望向定慧~
“殿下……”，师太在耶律隆佑的沉默中感到语言的无能为力~
药师奴心下一急，顺着耶律隆佑的目光伸手抬起了虞的下额；没想到重逢如此，虞第一次需要鼓足勇气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交战的回忆、坠落的情形、再见的苦痛，织成千丝万缕的愁绪击出眸底一片涟漪~
隆佑仍一丝表情也没有，虞暗忖自己竟傻到以为会被他认出，转尔面向药师眨眼一笑以致谢，自将思绪掩埋殆尽；那一笑正如乍开的青莲……
见药师奴触着姐姐的手指轻轻拂去嘴角的血迹，左手一挥；夏茜会意点头，搀扶着虞消失在侧堂~
铁骑一人穿过内堂在耶律隆佑耳边低语几句，几个大步耶律隆佑和药师奴便跨上战马；定慧见众骑背影消失在林中，便命弟子静水备两套轻裘披风和一些盘缠，她们必须即刻起程……
春寒料峭，最后一碗汤药入腹，融着静慈庵中的暖意；虞和夏茜披了轻裘，取道僻径直奔太原府，踏上西归之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