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渴望,此刻能像两年前那个五月二十五是的晚上,我的手被他的手牵着,在一起散步。
江边的灯,江边的风,江边的景,一切都依旧那样亲切。
只是身边的人,因何如此陌生?
举手投足的距离,却让我感觉遥不可及。
时间不早啦,去你住的地方看看,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对他说,
哦,走这么急,你这次回来是出差还是回家?他问。
办点小事,算不上出差,就当回家吧,我说。
我几千里从深圳赶到襄樊来看你,你说是算出差还是回家?我心里嘀咕着,但表面上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他带路,我跟着。
我们一起走过七歪八拐的小巷,在北街一栋小区居民楼一层,他停住。
在门口,他掏钥匙,我愕然。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庆幸没问他为何不住公司给他的房。
我突然想起,我和他说分手的第二个晚上,他说过自己已经不再回原来那个家,因为那里有太多我和他的故事,那里的每一样东西上都有我的影子,他不想再看到那一切。
分手的第一个晚上,他在宾馆里渡过。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好像被蚂蚁咬,要命地疼。
我想,连我都这样,何况他?
跟他进门,我环顾四周。
这间小小的房子,同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是没有了他原来房子的气魄,没有了电视,沙发,茶几,洗衣机也没有了满桌子我和他甜蜜的照片和齐全的生活用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大堆书,一个柜子和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
这些东西都是你新置的?我问。
嗯,他点点头,似乎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他显得有些不安。
我像新回家的主人,继续四下打量,仔细搜寻着。
床边的桌子上,除了电脑,书,碟片和摄像机,居然还有一只烟灰缸,烟灰缸里有一截未抽完的烟和两只抽完的烟蒂。
他居然已经开始抽烟,我想。
准备一个,朋友来用着方便。
他可能已经注意看到我的惊讶,有些尴尬地伸手把烟灰缸推到了书的后面。
哦,我轻声说。
而其实此刻,我想起的不再是烟灰缸,而是那一次有朋友发烟给他,他接过刚放在嘴边向我示意,请求我破例抽一根时,我二话没说冲过去一把抢过来折成几截丢进垃圾筒,而他为了不让自己尴尬依旧笑兮兮地从垃圾篓中拿起那个完完全全没有烟丝的过滤嘴含在嘴里为大家开脱难堪的情景。
不知道你要过来,他有些歉意地说,这里没有冰箱,所以没办法准备饮料,只有喝白开水。
不渴,我说,渴了我自己会喝的。
对了,吃巧克力吧?我有巧克力,还在很多糖,喜糖。今年好多朋友结婚,送的。
说着,他弯腰在柜子里找。
我不知道他说的巧克力是不是上次清理寄我东西时已经寄给我的那盒日本巧克力,那是他的领导去日本考察时回来带的,送他的,他说留着要给我,后来因为分手,他就寄东西时一并寄给了我。
我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在找寻一种解脱尴尬的理由还是真把我当作一个客人,在维持他应有的待客之道。
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
8
门是我开的。
是一个女孩。
看见我,她开始有一点惊讶但很快就转为平静,这个过渡不到三秒。
她穿着纯白呢子大衣,粉红色毛衣,长发,瓜子脸。皮肤白得像凝固了的椰子汁。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身材修长匀称,个头比我还高一些,带有些男孩的阳光之气。站在门口。
张扬,来客人啦,她的声音,出奇地细弱,温柔得让人陶醉。
她进门,把包往桌子上一放,就径直走到房间一角的饮水机旁,找纸杯,放茶,倒水。
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喝茶,她倒好后端着走过来,对我伸出修长白晰的胳膊。
不渴,你自己喝,我摇摇头说。
其实,也不是不渴,只是看她对这个地方的熟悉,还有那种自然得如同主人的神气,让我无法说服自己能够坦然无事地接过那杯茶,即便再渴,我都不能。
你是于小曼吧?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你们认识?张扬突然站起来问。
看得出,他比我还诧异。
哪有啊,猜的。
好孩说完这几个字,仰头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一屁股坐在床上继续说,我上次到你那屋帮你取电脑,看见满屋都是你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其中有一张挂在床头的超大型合影的海报下面写着:张扬,于小曼永不离弃。觉得照片上那个女孩和她很像,仅此而已。
说着,她又起身去倒水。
又一杯水喝尽,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说,应该是吧,我不会看错的。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不喜欢她看我的眼神,似乎明显地在挑衅。于是我自然地别过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她也没再说话,低头在刚带来的包里翻腾着,捣腾了一会,她掏出来一张光盘和一本书丢在桌子上。
碟是上周电影首映仪式的全程录象和参加首映所有嘉宾留影的资料,书是昨天收到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寄来的你的那部《青春向左,生活向右》的书样,你有时间看看,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就电话通知出版社和人家签定版权合同。说着她把烟灰缸里的烟蒂端起来倒进了垃圾篓里。
这一切的细节说明,她对这里不是一般的熟悉,她和他的关系不是一般朋友的关系。
我不知道,我此时心里想的都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以至于她转过身看我时,表情有些尴尬。
我叫秦蓉,是张扬的秘书。认识你很高兴。
她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诚心诚意地伸出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我伸出手,慌乱地迎着她伸过来的手,你好,我是于小曼。
我的话语有些吞吐。
于小曼,跟陆小曼只差一个字啊。她笑着说。
她这句话让我如坐针毡。
谁都知道,陆小曼,她只是一朵带毒的蘑菇,粘过她的男人,都被毒得够残。
难道我,就是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眼中那朵带毒的蘑菇?
秦蓉,张扬终于说话,你要再没别的什么事的话就把上周首映式的光盘拿过来放上,让于小曼也一起看看。
谢天谢地,他终于赶她走。
我的心里突然莫名地升起了一种痛快感,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为什么无故地仇恨一个见面才不到几十分钟的女孩子?
不了,你们看吧,电视台专访的材料我还没准备,我去加班。
她仿佛也感觉到了我的不悦。
果断地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来起包朝我摆着手道别,你们老朋友不容易见面,好好聊会儿,反正我也经常来,再见。
那句“再见”说得格外用力。
然后出门。
她是在为我说的“再见”,我心里很清楚。
可我无力还击。
我伸出手,礼貌地道别。
手臂在空中挥着,大脑却一片空白。
看着她匆匆出门,然后离去。
我的心中突然有种无法言语的失落。
但同时庆幸,她终于走掉。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望着门口,呆呆的半天终于拼出一个完整的微笑。
我几乎能听见自己不安的呼吸和心跳的节奏。
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我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不喜欢她一样,当然,我是说她是一个好助手,好秘书,我似乎在对着张扬解释。
于小曼,张扬打断我的话。
我这才抬头看他,可是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变得陌生,只是因为我自己已经无法看清。
在他的眼睛里,突然涌出那么多那么复杂的感情,我无法读懂。
是不言?是拒绝?是挽惜?是疼爱,还是疼痛。
复杂得我理不出头绪,我无法理解。
其实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不愿面对的回忆?
小曼,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他说,也谢谢你来看我。
他说着走到门口。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要不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还有点事可能会忙的晚一些,就不送你了,自己出去路上小心点。
回去吧,我比秦蓉的命运好不到哪里去,只比她多待了几分钟,赶我的语气还直接一些。但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哦了一声出了门。
9
还好,他送我到门口。
小曼,谢谢你来看我,应该欣慰,他没有叫我于小曼。
从他住的地方出来的路上,他的那句话一直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
我脆弱的神经一次次被反复地冲击着。
全世界所有人都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我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不带于字的小曼而已。
显然,我依然是那么自私。
居然忘了所有自己伤害过他的话,却只记住了他说的这句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