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断臂之泣


本站公告

    他哭着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回短信。

    “我这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我现在才看见信息的。”我撒谎道。我觉得有什么不对,笑得神仙似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哭得鬼嚎似的?

    “我知道你嫌弃我。”我正想辩解,就听他咬着牙说,“但这不怪你,我――我只是恨,恨,恨我自己,自己,自己没用啊!……”他撕咬着空气。

    “我嫌弃你什么啊?你是不是喝多了啊,喝了多少?”

    “我没喝多,你不要安慰我!”嗓子尖而急促。

    “你就是喝多了!在哪呢?!”

    “我还从来没喝倒过呢,不用你担心……”电话里有流水声混合着他的呜咽,他要干什么?只又说开了,“有时我真他妈不想活了,只是想不到我这半辈子就这么白白过去了,流水一样,像眼前的流水一样,抓都抓不住,我只能像个落汤鸡一样,哈,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我结婚了,别人不再说我有毛病,我也不用再看父母的冷眼了,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面子!一切都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爱那女人,家就象一个空壳,要不是我孩子,我一刻也不想回去。……她老怨我不做事,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根本就不配做那女人的丈夫!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我还是我,没有人了解我,我还是没有人了解我――这个秘密我守了几十年!我烦!我孤单!我一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有时我真觉得我白活了几十年,有什么用呢,自己得到了什么呢?我身边没一个人懂我,我一天这样累究竟为了什么呢?我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连一个小弟弟都瞧不起我,我――”

    “我哪有啊?――”我叫冤枉。

    “不怪你,小兄弟,跟你没关系,都怪我自己,结什么婚啊,有时我真想离了――可是孩子――无辜的啊――”他开始声嘶力竭。

    “不要!不――”我颤颤地抓住手机,紧紧地贴着耳朵。生怕自己刚认识男人,还没见面就要背一个破坏家庭的名声。

    “我很孤独,很压抑,很累,很无助,可是,可是……”天寒兀自哭了好一阵,又带着抽搐着的还没缓过气来的腔调说开了,“有时我真想离了,一个人生活,多好啊……可是孩子还小,她是自己的骨肉啊,想到她成为孤儿,像我这样没人理解,没人关爱,为心不忍啊!早就不生了,有时我真想离了算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说到这儿,他又嚎啕大哭。

    我也忍不住哭了:“不要,不要……”

    “我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我知道那样的母子是个什么样子,没人照顾,是个什么样子,从小到大……”离婚,为什么不早离?人家说家是幸福的结晶,同志结婚却是不爱的代价,时间越长付出越惨重。悲悯,对未来的无知所措,掺合着几年来无人理解分担的为情所累,我竟随他哭了一阵又一阵,滚烫的泪水顺着耳鬓流得整个手机、满手都是,一直淌到臂弯,浸到衣服里。泪也顺着脸颊滚着,至下巴处滑落在地,汇成一条河。天寒似乎就浸在那河里,浑身结满了冰,被河里的盐漤着累累伤疤。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不要离……”

    “但是你不知道,我们这种人……活着,就像死了……”

    仍是哭,哭,不知这世界上还有比可怜更可怜的人。活着,便是最好的生活了,生活从来不会适应我们,我们总是被动地去改造自己适应生活,可是这种改造,有时就像冤假错案的人监狱劳改一样,把活生生的好人扭曲得不见人样,甚至成了逆鬼,忽略了他们最本质真挚的人性。然而,世俗是把利剑,同志要活着,就必须披着一张皮――不一定是鬼皮,但一定不是人皮。哀哀戚戚地,泪闪着黑夜的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黑夜扑朔迷离。或许待到天寒把肚里的酒水都哭干了,把嗓子都哭没了,终于哭了个畅快。酒也渐渐醒了,语气慢慢缓和平静起来。

    他酒醒后我本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挂断电话的,可是我又受了一个男人――我心中熟男形象的蛊惑,竟随他交流起来。他问我周末一般干什么?我说挺无聊的,虱子疏忽我的半年里我确实挺无聊的,因为大半的光景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想过出去?”“我喜欢爬山,可惜周围没有。太远了时间又耗路上了。”“乘公交吧?”“恩。”“正巧,我工作的地方周围全是山,周末要不上山上来玩吧,我开车去接你。”我知道中了天寒的陷阱,就赶紧找借口推脱。我说最近脚崴了,喜欢一个人去爬山,甚至连运动鞋没干也扯了进去。可是沉默片刻他却又哭了。

    “跟我见面,还不如你一个人呆对吧?”

    “不是。”这一刻,我只想赶紧结束电话,我无法面对别人的眼泪,虽然我知道那不定是为我所哭。

    “我知道,我是个废物,老了,不中用了,没人要了,人啊,这一辈子……等死――啊哈――……这河水,多凉啊,抓也抓不住……”

    和我见面,就能让他有种成就感,就能让他自我认同吗?就能填补他内心的空虚和寂寞,就能避免一个家庭悲剧吗?甚至能挽救一个人的人生吗?我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心意,却不十分懂。

    当他自报姓名自报家门时,我却开始发怵了,我知道自己中了“计”,他的苦肉计――怎么没料到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我最慈悲的时候,竟拿“见面”去安慰他的痛楚,挽救他的“离婚”,竟然答应了他见面的要求。只怕我一旦对他的要求置之不理他又要自怨自艾,痛苦涕零,在酒力下作出什么非常的事情。

    他开始转泣为喜,八成是情绪转嫁给了我。“怎么会主动上钩呢?”我开始急躁不安起来,更多的是怀里揣了个“小兔子”,忐忑着,既紧张又期望,要走出我同志的第一步,同时又告慰自己,应该相信兔子是吃素不吃荤的。

    兴奋过度的男人,在电话里恨不得要作我的第一人生支柱,说我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和麻烦都尽可以找他,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帮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稍或成功的男人在追求自己心上人时都是这么忘乎所以,他甚至为我打算起大学毕业后的事了,他说要帮我留在北京,为我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甚至要为我找一个贤惠的妻子,婚后我们还继续作朋友――他不是都想离婚么,为什么还想我结婚?――太过遥远的事,我愿意呆在北京大抵因为这里的人文环境更包容一些的缘故吧,但是我还没有无能到要他给我找工作了。他的心意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和他究竟有没有明天,但我并不告诉他,只怕又触犯了他的哪根神经。

    天寒说,这一辈子从没与人这么聊过,从前也说过,不过这次让我相信了;酒后吐真言嘛。天寒是真想见我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见我?作为朋友,还是相亲?我一看时间:哈!怎么又过半夜12点了!又是三个多小时的聊天,天空划过了一道最亮的流星,说不定立马就要撞击地球了!

    回宿舍时大家都在,我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就被老幺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了一顿。竟是晓蕾急了,向老幺抱怨我一天多以来没给她一条信息,这就叫追她么?我只是几次向老幺说我挺欣赏她的主持才能的。老幺就把这种好感理解为由内而外,再由外而内地延伸到要占有的地步了,就对她讲我已暗恋她多日。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莫非倒是她暗恋我多日了?哈――就当一阵风吧,春风吹过,万物复苏了,多情萌动、懵懂多事的春天也就过去了。我摇摇头,女孩?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无福消受了。

    我只好一边向老幺赔不是,一边告诉他代我转话给晓蕾,我欲以学习为重,向上,精忠报国,加之自惭形秽,就让更好的男孩,追她去吧。

    “老二只喜欢虱子一个人……”山羊意味深长地使起了他那太监似的腔调。

    “不!老二只喜欢男人!”老幺余气还未消。

    当然虱子也不能坐着不管,他跳到老幺的床上,老大的身体罩在老小的头上,威逼着老幺:“我不是男人啊?”

    “是是是!”老幺连声应者,然而当虱子一回到床上,就又开口了:“所以老二最喜欢你嘛!”

    山羊咩咩笑着,而虱子又要开始欺负老幺了,宿舍又开始骚动起来。

    “喜欢又怎样?就算爱又怎样?我还爱我妈妈,爱我祖国呢!”我辩道。

    鸡鸣狗叫中,手机又响了,我消了音就要跑到宿舍外去接,而身后,山羊咩咩叫着:“老二又想男人了!手淫去啦!”他们管暧昧的电话叫“手淫”。

    是王哥打来的。王哥是我高一第二学期认识的网友,如今算来也是三年的老朋友了,他几乎是每周末都会给我打一两次电话,因此引起了宿舍的关注。因为白日里忙,所以王哥来电通常是深夜十一二点,这时我已躺在床上,虽然睡不着,本来也睡不着,那就等他照打不误的电话吧。王哥一来电,舍友那几个色鬼便忍不住要忍住呼吸,要探探我的究竟。冬天特冷的时候,我是懒得再爬出被窝到飕飕的走廊里接电话的,就捂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对着话筒“吹毛求疵”。尽管我蜷在被窝里憋得满头大汗,但他们还是听出来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虽然我一向用词委婉,从不吐一暧昧的字眼,却不能保证他们舍友听不见王哥激烈的吻声,每每这是我都是用手掌堵着听筒的。顺便说一句,我和王哥纯粹是网友,虽然只是经常千里传音,但距离终于产生美,终免不了有些淫语霏霏。

    我把和天寒两天来的事情给王哥说,他却没什么反应似的,除了恩恩哦哦,到我说完了竟然没声了。

    我喂了几声,见没回音,我问他怎么了。“干嘛告诉我这个呢?”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给我建议建议啊。”

    “你不是都答应人家了吗?”

    “我和他充其量交个普通朋友,他都结婚的人,我不可能跟他生活在一起。”

    “去吧,他多少可以和你照面,反正我也照顾不了你。”

    “你什么意思啊,王哥?”我听了这话有点不快。

    “没什么,明天玩得开心点。”他换了种和悦的语气,我不好意思再细数下去。我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啊?”

      王哥是我的第一个网友,也是高中三年以来的唯一一个网友,算是我的前辈吧,因为是搞婚礼主持的,音色很好,所以我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但他说他可以当我叔了,但还是听我叫他哥亲切。但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哥长什么样子,他大抵知道我的,因为我的QQ空间里有我的照片,而他不仅没有时间跟我视频,连说好要传给我的照片也没传过来,不知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抵是个公众人物吧,但也用不着这样戒备我这样一个远在外地的老实人啊,即使他长得丑,当主持人的能丑到哪去?

    见他没有回答,我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就问他:“最近又在哪主持婚礼了?”

    “刚准备好稿子,明天又要去了。”

    “老为人嫁衣裳,不心动么?”其实这句话我不知已问过他多少遍了,此次是无话找话。

    “哎,麻木了,不过可以看看帅哥。”

    “看着帅哥进别人的洞房,哈”

    “看着你也要进别人的洞房了?”语气里怎么还是有点那个?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王哥。”

    “太累了,我想休息了,你早点睡吧,精神养好点……”

    沉默。

    “是不是这个原因你就要急着挂电话了。”我有点急了。

    “你确切他对你没有恶意吗?”

    “他今晚还哭哭啼啼的跟我说他不配做他妻子的丈夫呢,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应该不会坏到哪去吧?”

    “哦,那好,回去休息吧先。”他冷冷地说。

    “哥哥,不要不高兴好吗?是我作错了什么还是我多想了?”

    “是我多想了,我真困了,俊朗,先休息了啊?”

    “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

    “再见。”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话,径直挂断了,只听电话里“嘟嘟嘟”地响,郁闷的声音。扫兴。平时王哥都要先等我挂完电话后他才挂断的。他怎么今晚跟一个娘们似的,怎么今晚的两个老男人都跟娘们似的?

    迈着松松垮垮的脚步,我左摇右晃,悻悻回到宿舍。

    虱子和老幺的战争早已结束,摆在眼前的是山羊的挣扎――连隔壁宿舍都加入了扒山羊裤子的行列。学校每周五晚都不熄灯,真是了解这群色鬼,饥饿得连男人的裤子的都扒,更要命的是山羊的那家伙是我们班男生中最小的,也不知他们扒得下手,大抵越小越能满足他们的男人强盛的征服欲吧。

    虱子本来可以逃过这一劫的,虽然他已不是第一次被扒。当虱子有些按捺不住老幺时,见山羊嫣然笑着,叫山羊过去帮忙而山羊不应,于是虱子大喝一声:“山羊快射了,快来帮忙啊!”于是一群疯子蜂拥而入,老幺和虱子化敌为友。

    “老二,帮忙啊!”山羊还好意思对我喊这话,只是我对他的小JJ不感兴趣而已,要不我也早加入了!

    “再叫这话!再叫把你老二拔掉!!!”虱子吆喝着,一群疯子更加卖力了,山羊也更加卖力了。咩呀咩呀叫着,只听羊声,不闻人语。

    看到这情景,我沉重的心缓和了些,什么叫真正的朋友?眼前就是!改天一定请虱子吃点好的,让他补足力气以备再整治山羊老幺用。山羊和虱子对我总是不大客气,小孩子的做法其实也可以一笑而过的。是我多想了吧?

    可是我心理总觉得怪怪的,有人对我好,就有人对我坏?我将去见一个刚聊上的网友,就要失去一个相知3年的话友了?

    “吱吱,吱吱,吱吱;……”整个地球都在颤抖,火焰不断地蔓延,直冲我麻木的身心――此时是天寒和我结束通话一个多时之后;应该不是流星撞击地球,撞也早撞得惨绝人寰了,是我裤兜里在“燃烧”,我掏出手机,一长窜的短信:

    “夜,已深,虽然多数人不喜欢他的脸孔,但我觉得那特有的黑色中蕴涵着无限的光明。她虽_38605.html然带走了归巢的河鸭,但我,小河依然流淌,哗哗的声音似在与我告别,又似你温和的声音,如同你在我耳边呼唤,同时勾起我多少年来的伤感的回忆!晚风却将痛苦的回忆化为春耕后泥土的芳香,夹杂着春雪融化后的湿润,就如同你泛泛而红润的脸颊。我思潮畅涌,回眸着刚才的冲动,回想着向你倾诉的傻痴的话语。猜想着你讥笑我无知和痴情的样子。忽地,身后车子里传出忧伤的乐曲――游鸿明的《白色恋人》,唰地拉开了我对你思念的珠帘,远处的街灯明了,让我从思绪中解脱出来,促使我又拿起了电话。我似又听到了你的声音,激起我无限的兴奋。我笑,笑的很快乐,笑的很幸福。但也充满了无法说明的苦涩和失落,我多么希望永远的笑啊!可是我却不知道天明后会不会笑了!夜风早已送走了阳光留下的温暖,吹来山上花木盛开的清香……我似乎看到无数夜空下的爱情,我真想那里有我的一分子,我真想永远地对爱和情尽情饱尝!真的,永远!永远!永远!……”

    爱和情?我心竟开始忐忑不安,泛着夜光的眼睛不知睁了多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