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吸收了太多阳光还没来得及完全冷却的岩石上,思念着末末。这是一种习惯,也许是从第一次和他分离时就养成了。从此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呆坐,思念就如同发酵一样,立刻长大、膨胀,像童话中的巨人树一样,将枝枝叶叶伸展开来,辉映着,撩拨着我的心。
记得小时候,庙会看戏里花旦头盖红喜帕穿着大红大紫的裙衫和高中状元的心上人拜堂时,末末就指着台上的一对,对我说:“阿悝,等你长大了,我一定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旁边坐着的大人们听了哼哼哈哈地笑,说现在的小孩不得了,这么小就知道怎么泡妞了。
末末只对我说过两次这样的话,一次是他十岁庙会看戏时,一次是他上大学我去送行时,他说:“阿悝,我在大学里等你,你一定要考到我这所学校来。”
还记得十岁的他摸了摸我到他肩膀的头顶,感叹:“阿悝,你怎么长得这么慢呢?”而乘他跳下小矮凳时,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瓜,自鸣得意:“你怎么长得比我还慢呢?”然而,事隔多年之后,他旧事重提,抚着我的头顶,无限感慨:“阿悝,你怎么长的这么慢呢?”这小子在闷声不响中长高,现在他站起来我只到他肩膀过。我只能低头叹气,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如果没有发生那一件事,如果我早一年毕业。也许,这一整个夏天,末末都会提着一大篮一大篮的苹果来求我收留他的。
我不经意抬眼,看见於兰雨正向我这边走来。她身着蓝色的迷彩服,腰上的皮带捆得她笔直笔直的,英姿飒爽。
我收回思绪,嘴角轻轻上扬,迎了上去。
“你在这里啊,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呢?”她依着我,走到我刚才坐过的岩石上坐下。
“没带身上,什么事啊?”
“连里通知今晚举行篝火晚会。”兰雨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平淡地说。她是不参加军训以及这样的聚会的,听说是身体有恙。
“哦。”我也平淡地应和着。军营里的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晚风撩动我们的发梢,也只有晚风吹起才能轻微的感觉到野草叶间磨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突然回过头问我:“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愣了一下,猛得摇摇头,低下头,心虚地喃喃:“发呆呢。”
“我也经常发呆,发呆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她笑着,笑容纯净没有一丝凌乱,像一杯静置的开水。
我又何尝不会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而那件事一直像梦魇一样,使我一遍一遍地纠缠其中,欲罢不能。
那时,我高三,临考前的三个月,空气里充斥着紧张的有些窒息的味道,夜夜都难免有辗转反侧。那夜,突然被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吵醒。一个女人哭喊着宁馨儿的名字,这些撕裂人心的哭喊,就像一个活泼的生命给毁坏了,给撕碎了,撕成一丝一丝,一粒一粒似的。后来声音渐渐遥远,消失,但是那种不祥的气息并没有一起散去,而是萦绕在这片空中,使人惶惶不安。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与我有关,也必将祸及到我。
第二天问起,老妈哀声叹气地说:“馨儿误服了安眠药,被她的室友发现送医院抢救,总算是救回来了。幸亏发现的早啊,这孩子……”
老妈哀伤的语气触动我敏感的神经。
事情绝非这般简单。
我打电话给末末,问起这件事,他说得模棱两可的,大意是误服。
我暴跳,冷冷地说:“末末,你唬小孩啊,吃什么药剂量要那么大啊?”
末末却突然声色俱厉地训斥:“都快高考了,你还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当初你怎么和我说的?”
我畏怯地憋着不说话。末末不发威的时候乖巧得像只猫似的,一发威,那摇身一变就是虎了。
末末见我不吭声,柔下声,说:“你安心看书,等高考过了都告诉你。”“哦。”我只能勉强答应。
然而,这些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最大悲伤的前奏。